铜山市,下午两点五十分。
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刘宏的办公室里。省纪委办公室那个电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他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里。
“请于今日下午三点到省纪委谈话室,就有关问题向组织作出说明。”
说明,什么问题?电话里没说。
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是什么问题?
刘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腾龙矿业,想到龙腾飞那些破事,想到自己这些年收的那些“辛苦费”,还有在几次案件处理上打的“招呼”。
刘宏强作镇定地回复“好的,准时到”,放下电话后,手心里却全是汗。
他下意识地想给龙腾飞拨个电话,手指悬在按键上,又停住了。
省纪委的电话直接打到他办公室,这意味着什么?
很可能他的通讯已经被关注了。
这个时候联系龙腾飞,无异于自投罗网。
刘宏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了两圈,看了看表,两点五十五分。
没时间犹豫了。他整理了一下衬衫和领带,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些,拿起公文包,对秘书交代了一句“我去省里开会”,便独自下楼,让司机送他去省委。
车子刚驶出市委大院不久,刘宏的手机又响了,是副市长、公安局长赵天华打来的,声音同样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老刘,省厅突然通知,要我马上去厅里参加一个紧急会议,关于……关于跨区域警务协作的,很急。你那边没什么事吧?”
刘宏心里“咯噔”一下。
省厅紧急会议?在这个时间点?他含糊地应道:“哦,我正好也去省里……有点别的事。
你去吧,注意点。” 两人都心照不宣,没再多说,匆匆挂了电话。
刘宏靠在车后座上,闭上眼睛,试图理清头绪。
省纪委找他,省厅找赵天华,时间如此同步……这绝不是巧合。
李毅飞动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双线并进,直指他和赵天华这两个在铜山可能为腾龙矿业提供最关键庇护的人。
刘宏的心跳得厉害。
怎么办?坦白?能坦白多少?那些钱……那些事……坦白从宽?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最终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或许,省里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东西,这次谈话,就是收网的开始。
同一时间,阳兴县通往腾龙矿业三号井的偏僻山路上。
两辆普通的民用面包车和几辆越野车,悄无声息地行驶着。
车里坐着的,是省公安厅刑侦总队和特警支队抽调的精锐,由一名副总队长亲自带队。
所有人便装,但装备齐全,神情冷峻。
带队的副总队长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前方不远处隐约可见的矿区大门和岗楼,对着耳麦低声道:“各小组注意,目标矿区已进入视线。
A组,控制大门岗哨及监控室;
B组,随我直扑矿办大楼,目标人物龙腾飞及其核心管理层;
C组,外围警戒,防止人员逃脱;
D组(由阳兴县局常雷局长带领),按预定路线,直插后山工人聚居区,寻找并保护目标证人。行动!”
命令下达的瞬间,几辆车猛然加速。
打头的面包车一个急刹横停在大门口,几名便衣民警动作迅捷地跳下车,出示证件和搜查令的同时,已迅速控制了还没反应过来的保安。
后续车辆毫不停留,卷起尘土,冲向矿区深处那栋最高的办公楼。
矿办大楼里,龙腾飞正心神不宁地在宽大的老板椅里转来转去。
他给大伯打完电话后,虽然得到了“问问看”的回复,但心里的不安丝毫未减。
他尝试联系刘宏和赵天华,电话要么没人接,要么匆匆说两句就挂断,这更让他觉得不妙。
他正想着是不是要赶紧出去“避避风头”,办公室的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了。
几名面色冷峻、行动敏捷的陌生男子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他脸色煞白的女秘书。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龙腾飞惊怒交加地站起来。
为首一人亮出证件:“省公安厅的。龙腾飞,你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非法采矿罪、行贿罪等多项罪名,现在依法对你进行传唤!这是传唤证!” 话音未落,两名民警已经上前,一左一右控制住了他。
龙腾飞脑子“嗡”的一声,挣扎着喊道:“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要找律师!我大伯是龙沐!我要打电话!”
没人理会他的叫喊。
民警迅速给他戴上手铐,同时,其他侦查员已经开始对办公室进行搜查,封存电脑、文件柜。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不到五分钟,龙腾飞就被带离了办公室。
楼下的财务室、生产调度室等关键部位,也同步被控制。
几乎在龙腾飞被带走的同一时刻,由常雷亲自带领的D组,已经驾车冲到了后山那片低矮、杂乱的工人板房区。
根据之前暗访组摸到的模糊线索和常雷自己掌握的情况,他们直奔最角落那几间看起来最破旧的板房。
板房里,一个四十多岁、面色憔悴、胳膊上还带着未愈伤疤的汉子,正惊恐地看着破门而入的警察。
他身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紧紧搂着一个七八岁、眼神怯懦的小女孩。
“你是张贵田?”常雷出示证件,语气尽量缓和,“我们是警察,别怕。关于去年夏天三号井冒顶的事,我们需要找你了解情况。
这位是省里来的领导,专门来查这个事的。你们在这里不安全,先跟我们走,我们会保护你们。”
张贵田嘴唇哆嗦着,看着常雷身上的警服,又看看旁边那个气质明显不同的省厅干部,眼中闪过极度的恐惧和犹豫。
他想起矿上管事人的威胁,想起那些“封口费”,也想起死在井下的同村兄弟和自家差点破碎的日子。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他下意识地往后缩。
“张大哥!”常雷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点本地口音,“我是阳兴县公安局局长常雷!我向你保证,这次不一样!省里李毅飞书记亲自在抓这个事!
那些害人的人,今天已经被抓了!龙腾飞刚才就在他办公室被带走了!
你和孩子留在这里,万一他们狗急跳墙……跟我们走,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才能给死去的兄弟讨个公道,给你自己讨个公道!”
听到“龙腾飞被抓了”,听到“李毅飞书记亲自抓”,张贵田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丝亮光,那是一种震惊、难以置信和看到一丝希望的复杂情绪。
他看了看年迈的母亲和幼小的女儿,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目光诚恳的本地公安局长,一咬牙,重重点了点头:“我……我跟你们走!我说!我什么都说!”
省城,省委政法委,指挥中心。
李毅飞坐在大屏幕前,屏幕上分区域显示着来自铜山的不同画面:一组是省纪委谈话室外的走廊监控;
一组是省公安厅指挥中心同步传来的、行动组携带的执法记录仪模糊影像;
还有一组,是常雷发来的信息:“关键证人张贵田及家属已安全接出,正前往指定安全地点。”
徐昌明和王宁星也在一旁,紧盯着屏幕。
“刘宏和赵天华已经分别被带到指定地点。”王宁星汇报道,“谈话已经开始。”
“龙腾飞及腾龙矿业五名核心管理人员已控制,正在押解途中。
矿区关键点位已查封,搜查取证工作同步展开。”徐昌明声音带着行动成功的些许振奋。
李毅飞的目光扫过屏幕,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微微颔首:“第一步和第二步,基本到位。
告诉前方同志,审讯和取证工作要立即跟上,抢时间,固定证据链。
对刘宏、赵天华的谈话,要讲政策,也要施加压力,他们的心理防线不会太坚固。
对龙腾飞,要重点突破安全事故瞒报和行贿这两块。”
李毅飞顿了顿,补充道:“保护好证人安全,生活上安排好。
他们是揭开盖子最关键的人证。
同时,通知铜山市委,鉴于刘宏、赵天华二人正在配合省纪委核查有关问题,建议市委立即临时调整相关工作分工,确保铜山市政法工作和安全生产工作平稳有序,不出乱子。
联合调查组,明天一早,正式进驻铜山!”
命令一道道发出。
指挥中心里忙碌而有序。
外面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铜山的风暴,已然以精准而迅猛的方式登陆,首战告捷。
挖出龙腾飞和刘宏、赵天华,只是斩断了显性的利益链条和保护伞。
腾龙矿业多年肆无忌惮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体制性漏洞?
铜山市上报的亮眼政绩下面,还有多少类似的黑洞和谎言?
对事故受害者的赔偿与安抚,对可能存在的其他违法问题的清查,对铜山政治生态和营商环境的修复……这些,才是更漫长、更艰巨的任务。
此刻的铜山,必定人心惶惶,各种猜测和谣言会四起。
阳光照进黑暗的角落,固然会激起尘埃,但最终带来的,是朗朗乾坤。
李毅飞回身,对徐昌明和王宁星道:“两位辛苦了。但接下来才是硬仗。
审讯突破、证据完善、责任追究、善后处理、舆论引导……千头万绪。
政法委将做好统筹协调,但主力是你们。
我要的,不是一个仓促的结论,而是一个经得起法律、历史和人民检验的铁案,以及一个由此推动的、深刻的教训和改进。”
徐昌明和王宁星肃然应诺。
他们知道,李毅飞要的,从来都不只是一两个人的倒下。
他要的,是江省政法天空下,那片更清朗、更坚固的公平正义之网,能因此织得更密、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