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处岩壁环绕的山谷,各处怪石嶙峋,被风吹出各种异声。
原本萧索之处,此刻却非常热闹,有人举杯碰盏,也有人大声笑闹,无根生坐在一处大石顶端,见到许新和‘董昌’到来,开怀而笑。
有人却比他更先开口。
“站住!就是你们两个吧?当年杀了我叔叔金钩子黄放的人?!”
一个穿着苗族服饰、面目清秀的女孩拦截在两人面前,神色阴沉道:“就算你两个一起,能杀了金钩子也是好本事。两个替一个,加入全性成为我的手下,饶你们一命。”
神色气场装得挺像那么回事,但哪怕是许新,也能看出这女孩应该不是全性。若是以往,性格顽皮的他或许还与女孩逗上一逗,但今日许新‘有任务在身’,实在没心情。
于是他只是挥了挥手:“边儿去边儿去,大姐,别弄这逗小孩子的一套,无根生,你叫我们兄弟来到底要干嘛?嚯,这里眼生的同道还真不少,小道长,又见面了!”
“嘿嘿……”不远处,大耳朵张怀义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其他人则哄笑起来。
“哈哈哈!淑芬,现眼了吧?”
“诶呦,我喜欢这小兄弟!”
“无根生!这二位到底是什么门户的?就别卖关子了!”
魏淑芬没想到自己一下就被看穿了,有些遗憾地眯着豆豆眼,撇嘴道:“原来认识你啊,大耳朵。”
“见过,见过。”张怀义憨笑。
无根生则是笑道:“理由?哪有什么理由?想念二位而已,所以特地在此约二位相聚!”
“想见我们找我们去啊,还特地在此?这有什么?”许新问。
“有朋友!有酒!”无根生目光落在‘董昌’身上,道:“董兄,今日好像格外沉默啊,有心事吗?”
关意回道:“我倒是没有心事。但比起上次见,你的气场好像变得有些不同了,无根生,你有心事?”
无根生一怔,喟然长叹。
“董兄慧眼,我确有心事。”他从那大石上跳下来,哈哈笑道:“或者说,是感动。在场诸位,与我相识之初各不相同,有想杀我的,也有与我争一时长短的,有我视为兄长的,也有曾被我弃如敝履最终却发现反过来被他利用的……
视你们为友,今日之前,只是我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但我也没有想到,区区一张纸条,你们三十五人竟然一人不差,前来此地与我相会……我这辈子,值了!”
他亲手倒了两碗酒,向关意和许新抛了过去,二人稳稳接住。
“来,同饮一碗!这可是丰平特地去绍兴买的上好的女儿红!喝了这碗,我给你们介绍在场的英豪!”
许新瞥了关意一眼,见关意毫无迟滞地喝下了酒,这才同饮。
这动作虽然隐晦,但在场之人皆是异人界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有两人当即暗自皱眉,无根生亦又看了‘董昌’一眼,才痛饮手中之酒。
“来吧,诸位。跟来自唐门的两位英豪,好好地认识一番吧!”
……
野茅山王新海,家传术士谷畸亭,苗部蛊女魏淑芬,梁山觋风天养……在场三十六人,几乎包含了异人门派中的大半派别。
无根生是个很有人格魅力的家伙,或者准确地说,他身上有一股道蕴,有一种超凡脱俗、修行者所追求的境界,天生便吸引修行者。
不同门户的年轻人,被他一纸传书吸引过来,交游畅饮。
酒过三碗,有相熟或志趣相投的,聚在一起玩笑畅聊,无根生则看向关意道:“董兄,咱们聊聊?”
“聊聊。”关意点头。
许新心中一惊,正迟疑间,无根生却已对他道:“许新,你和董兄还真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借他用一会儿,没关系吧!”
“……无根生,你那鸟嘴吐不出什么好词,谁管你死活!”
无根生摇头一笑,将关意请到稍偏之所,直接了当道:
“你不是董昌吧?”
关意问:“怎么看出来的?是因为许新的反应不对?”
“有一点。但更多的,还是……感觉不对,说不出来的感觉。”无根生叹道:“明明不是董兄,却还能让许新如此配合,只有两种可能。
我第一时间的反应是你是唐门的某位前辈,发现了许新、董昌要与我私会的事,许新不得不配合,但后来想想,若真是唐门前辈,那么此刻该是好手齐出,来抓我了。”
关意点头。
“那我大概猜到你的身份了。”
无根生道:“与您虽然只是十年前匆匆一面,但对您的作为,无根生一向佩服之至。说实话,我其实有想过也邀您过来,但又觉得自己实在不配,没想到您用这种方式来了,只是可惜,见不到董兄了。”
“邀请我?做什么?做兄弟?”
关意笑道:“那怕是不太合适,这里面有我侄媳妇,差着辈分。”
无根生一怔,顺着关意目光望向田小蝶,表情逐渐心虚起来。
“哎呀呀,她是您侄媳妇?我只道她是罕见的武侯派、非诸葛姓氏的女术士,和大耳朵小道长关系不错,没想到是您的侄媳妇?”
不远处,田小蝶有所感觉,向两人望来。关意对她没什么表情地一笑,田小蝶心头便猛一跳,这、这家伙的气质为什么这么眼熟?!
“外女嫁进诸葛家,还被准许学习武侯奇门,你该知道她和我五侄子有多恩爱了吧?我亲自为他们主持过婚礼,她的术士手段也被我指点过几次,突然收到外面的男人送的纸条,瞒着我家侄子出门,你说我能不盯上一盯吗?”关意笑道。
无根生更加心虚了。
“嘿嘿……这事我确实……我不知道啊,要是早知道……”
“早知道你会改?”
关意不信,又摇了摇头道:“算了,看在你快死了的份上,就不计较你做的这件事了。”
无根生的笑容消失了。
他不觉得关意这是一句威胁,那就只能是看穿了所有。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天底下最厉害的术士。”他叹了口气:“您说得没错,无根生的确命不久矣。”
“这倒不是推算出来的。说出来怕你骄傲,你的命,甚至比国运还难算一些。这些年来我唯独算不出的,就是你的根底和来历。”
关意道:“但算不出,也是一种独特的结果,何况你给自己起的这名字,也暴露了许多东西。
道家修行,修的是根蒂。根者为性,蒂者为命。你天生无根,性之修为与生俱来,并先天掌握着神明灵这种手段,代价便是你无法通过自主的修行提升性之修为。
这在最开始还是好事,你只要专精命之修行便可快速增进,以先天的性带动后天的命,但当你的蒂越来越深,逐渐超过了你与生俱来的根时,根便不再是根,而是一颗终究会要了你性命的水中浮萍。”
“是啊,一切正如您所言。无根生并不怨天道不公,能得这一身本事,潇洒地活过这四十多年,得眼前这些兄弟,已经值了。”
无根生语气洒脱,又带着一丝无奈:“可若我只是孑然一身,也便算了,死亦何惧?可无根生不愿我的女儿也与我落得个相同命运,拥有仙缘,却永不可成仙,所以总是要与这天……争上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