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的光影如退潮般消散,只留下死寂的沉默。莫宁与黄笙对视一眼,彼此眸中皆是一片惊涛骇浪后的冰冷残骸。鬼戮挥刀、村民倒下、冥渊的身影、戏诏官那仿佛穿透时空的戏谑眼神……这一切交织成的真相,沉重得足以压垮寻常人的心志。
然而,他们并非寻常人。他们是阴诏司的印与令,行走于阴阳边缘,与最深的黑暗为伍。最初的震惊如烈火烹油,却也在瞬间被理智的冰水浇灭。戏诏官想看到什么?无非是错愕、彷徨、信念动摇,最好再来一场内部的分崩离析,为他这盘迷雾重重的棋局增添几分乐趣。
“呵。”黄笙率先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指尖在玉笛上轻轻一扣,发出清越之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好大的一盘棋,我等皆是棋子。只是,下棋的人若以为棋子只会随波逐流,那便大错特错了。”他看向莫宁,眼中锐利的光芒取代了之前的震动,“小学徒,看来这趟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浑浊千百倍。”
莫宁面无表情,眼底深处却似有幽冥寒渊在旋转。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平稳:“奉命行事。这四个字,便是一切的关键。戏诏官想看戏,我们偏要演一出他预料之外的剧情。”他的目光扫过那记载了惊悚画面的红尘谱碎片,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任务继续,鬼戮,必须带回。”
唯有魄山,自始至终,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他那张方正刚毅的脸上,读不出丝毫意外或疑虑,仿佛刚才所见,不过印证了某种他早已洞悉的必然。他甚至没有参与这短暂的眼神交流,只是沉声道:“前路已开,第三狱就在眼前。无论背后有何隐情,闯过去,才是唯一的选择。”
话音未落,他已然转身,率先迈入那通往裂魂之崖的幽暗入口。其步伐坚定,背影如山,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寒的、不容置疑的绝对理性。这种“大正似邪”的作风,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莫宁与黄笙不再多言,紧随其后。跨过那道界限的瞬间,周遭景象骤然扭曲、崩解!
不再是具体的地貌,而是一片混沌、破碎的虚无空间。脚下并非实地,而是由无数哀嚎、挣扎的灵魂碎片铺就的虚空之路。无处不在的力量,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一种无法形容的撕裂感从魂魄最深处爆发,仿佛有无数双无形巨手,抓住魂体的每一寸,向不同的方向狠狠撕扯。这不是疼痛,疼痛尚有阈值,这是一种超越感知极限的崩解感,是存在本身被否定的极致折磨。
黄笙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他手中的玉笛几乎要拿捏不住,音律在此地仿佛也被扭曲、撕裂,难以成调。莫宁周身死气自动翻涌,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但那撕裂之力无孔不入,直透本源,让他感觉自己的魂魄像一张被反复拉扯的薄纸,随时可能嗤啦一声化为碎片。连魄山那如山岳般稳固的气势,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他的护体罡气明灭不定,显然也在承受巨大的压力。
三人必须耗费极大的心神,才能勉强维持魂体不散,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舞蹈,在崩溃的边缘挣扎。
然而,裂魂之崖的考验,远不止于此。
就在三人竭力适应这魂体撕裂之苦时,混沌的虚空中,骤然亮起无数双猩红的眼眸。低沉的咆哮与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响由远及近,迅速汇聚成令人牙酸的潮汐。
鬼卒!魂兵!
与前两狱那些遵循固定规则行刑的狱卒不同,此刻出现的,是真正用于镇压、歼灭入侵者的天狱武装!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保持着模糊的人形,身披残破的制式魂甲,手持由痛苦与怨念凝聚而成的刀戟;有的则完全是扭曲的怪物,由无数破碎的灵魂残片强行拼接而成,散发着疯狂与毁灭的气息。它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的破碎虚空中涌现,密密麻麻,转眼间便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
“看来,这一狱的‘欢迎仪式’,格外热情。”黄笙强忍着魂体撕裂的痛苦,勉强将玉笛凑到唇边,吹出一道尖锐的音符。音波如刃,扫向冲在最前方的几只鬼卒,却只在它们的魂甲上留下浅浅的白痕,效果大减。此地的环境,严重削弱了他的音律神通。
魄山一言不发,眼中精光爆射。他双拳一握,浑厚刚猛的罡气轰然爆发,不再是单纯的防守,而是带着一股“净化”一切的霸道。他一拳挥出,拳风凝如实质,化作一座小山般的虚影,狠狠砸入鬼卒群中。
“轰!”
拳劲所至,七八只鬼卒连同它们周围的魂兵,瞬间被震得魂飞魄散,化为精纯的魂力消散。然而,更多的鬼卒魂兵立刻填补了空缺,它们没有恐惧,没有迟疑,只有执行杀戮命令的本能。更棘手的是,一些特殊的魂兵开始从远处投射出幽暗的锁链,那些锁链并非实体,却能直接缠绕魂体,加剧撕裂之感,让莫宁和黄笙的动作越发滞涩。
“不能缠斗!寻找核心,或者通路!”莫宁低喝一声,身形如鬼魅般闪动,避过数道锁链和劈砍。他双手漆黑如墨,冥狱指连连点出,阴寒死气精准地洞穿了几只魂兵的核心。但敌人的数量实在太多,仿佛无穷无尽。
魄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攻势虽猛,但消耗巨大,在这魂体时刻受创的环境下,久战必是死路。他目光冷冽地扫过战场,突然改变了策略。他不再追求将敌人彻底湮灭,而是施展出一种更为残酷高效的手段。
只见他罡气一变,化作无数道细密如丝的金色气流,这些气流如同活物,迅速钻入靠近的鬼卒魂兵体内。下一刻,那些被金色气流侵入的鬼卒魂兵,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眼中猩红光芒暴涨,竟悍不畏死地转身扑向了自己的同类!它们互相撕咬、砍杀,瞬间在潮水般的敌军中制造出一片混乱。
“以狱卒之力,反制狱卒……魄山,你!”黄笙看到此景,瞳孔一缩。这种方法,与在焚髓狱中利用怨灵如出一辙,甚至更为酷烈。这绝非正道法门,充满了邪异与操控。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效率至上。”魄山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他操控着那些“倒戈”的鬼卒,如同操控棋子,冷酷地为三人开辟出一条血路。
莫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寒意更盛。魄山的做法,一次次挑战着底线,但不可否认,在眼下这绝境中,这确实是最有效的方法。他压下心中的不适,将注意力集中在感知周围环境上。那根与慈诏使禁制同源的巨大锁链,在这里似乎更加清晰了,仿佛就贯穿了整个裂魂之崖的虚空,无数细小的锁链虚影正从它身上延伸出来,束缚着、撕裂着此地的每一个魂灵,也包括他们。
就在三人靠着魄山那近乎邪道的手段艰难推进之时,异变再生!
整个裂魂之崖的虚空猛然一震,那无处不在的撕裂感骤然提升了数倍!仿佛整个空间都要被彻底扯碎。无数鬼卒魂兵在这突如其来的剧变中发出凄厉的哀嚎,纷纷解体。就连魄山操控的那些“傀儡”也瞬间失去了联系,崩散开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意志,如同高天之上的神明,冷漠地降临了。这意志并非针对他们,却让他们感到自身渺小如尘埃。
紧接着,所有破碎的灵魂碎片,包括那些被击杀的鬼卒魂兵逸散的能量,开始疯狂地向某个中心点汇聚。光芒扭曲,魂力奔涌,一个巨大无比、由无数痛苦面孔和挣扎手臂构成的扭曲身影,在虚空中央缓缓凝聚成形。
它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一片不断翻滚的混沌,但一股远超之前所有敌人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向三人碾压而来!这绝非普通的鬼卒或魂兵,更像是此狱规则的一部分化身!
黄笙嘴角溢出一丝魂力受损的淡金色血迹,玉笛上的光华黯淡到了极点。魄山周身罡气剧烈波动,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莫宁感到自己的魂印都在颤抖,那是面对更高层次存在时的本能预警。
“判死生……”魄山盯着那巨大的扭曲身影,缓缓吐出一个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都无法完全掩饰的忌惮,“看来,天狱的‘三生’,并不全然乐意配合我们的行动。”
那巨大的混沌身影,发出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非人般的宏大声音,回荡在整個裂魂之崖:
“擅闯天狱,搅乱秩序……依律……当受裂魂之刑,永世不得超脱!”
话音落下,无数条由纯粹痛苦与规则凝聚成的黑色触手,从那混沌身影中爆射而出,如同天罗地网,笼罩了三人所在的每一寸空间!这一次的攻击,远超之前,带着整个狱层的规则之力,誓要将这三个不安分的闯入者,彻底撕碎、同化于此地!
绝境,真正的绝境降临。而在这场生死考验中,团队那早已存在的裂痕,似乎也被这恐怖的压力,放大了无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