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斗、典屠、重岳三位大佬,就这么被“晾”在了当场。
他们身后,一众北疆高官更是面面相觑,看着场地中央那两个紧紧拥抱、又捶又骂的少年,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庄严隆重的迎接仪式,剧本好像从谭行踏出舱门的那一刻起,就彻底跑偏了。
最终还是典屠最先回过神来。
他毕竟是军人出身,性格更为直接,看着眼前这毫无“英雄架子”的谭行,再联想到那份沉甸甸的“特级战斗英雄”通知,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与……一种奇特的欣慰感交织而生。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周围的窃窃私语。
这一声咳嗽,也让沉浸在重逢激动中的谭行和林东清醒了几分。
林东松开手臂,后退半步,用力眨了眨有些发红的眼睛,快速整理了一下情绪和仪容。
他知道场合不对,但刚才实在是憋不住。
谭行也挠了挠头,看向三位面色复杂的大佬,脸上又浮起不好意思的笑容。
“咳,”
陈北斗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脸上重新挂起官方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感慨和无奈:
“谭…小…谭行上尉。欢迎回家!”
他迈步上前,伸出手。
这一次,他的姿态不再是纯粹的官方客套,而是带着一种面对“自己人”才有的亲切与郑重。
谭行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双手握住了陈北斗的手,腰板下意识挺得更直:
“陈老爷子!您这是干嘛!我这就是……就是回来了而已。”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陈北斗用力握了握谭行的手,目光在他肩章和胸前的勋章上停留一瞬,语气充满感慨:
“谁能想到,我们北疆走出去的少年郎,不声不响,就干下了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特级战斗英雄……好!好啊!给咱北疆长脸!”
他这话,既是对谭行说的,也是说给身后所有北疆官员听的。
瞬间,所有人心头那点因谭行年轻和“不按常理出牌”而产生的疑虑,都被“特级战斗英雄”这六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和会长明确的定性给冲散了。
紧接着,典屠上前。
这位以铁面著称的警备司司长,此刻看向谭行的眼神极为复杂,有审视,有惊叹,更有一种老兵看到出色后辈的激赏。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同样郑重地伸出手,与谭行相握,然后抬手,以长城退役老兵的身份,向谭行行了一个简洁有力的巡游军礼。
“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强。”
典屠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但其中的分量,在场稍微了解他性格的人都懂。
谭行立刻肃容,同样以军礼回应:“是!”
最后是重岳。
这位巡夜司司长气息最为沉凝,他走到谭行面前,目光如古井深潭,仿佛要将谭行里外看透。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
“谭行,北疆因你而荣,没有辜负谭公的期望!”
这话说得颇有深意,既肯定了谭行的功绩,也隐含了提醒和期望。
谭行虽然对官话不太感冒,但也听出了其中的郑重,他收敛了笑容,认真点头:
“重司长的话,我记住了。”
简单的迎接和介绍后,陈北斗作为东道主,自然要履行程序。
他侧身让开,对谭行道:“谭行上尉,按照惯例和上级通知精神,北疆市为你准备了简短的欢迎仪式和媒体见面环节,你看……”
“别别别!”
谭行一听“媒体见面”头都大了,连忙摆手,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破功:
“老爷子,典司长,重司长,各位领导!那些事儿我真整不来!我能活着回来,能看见兄弟们,能回北疆看看,这就够本了!
那些仪式……能免就免了吧?要不……改成咱们内部随便吃点喝点?”
他这话说得直白又带着点央求的味道,配上他那张犹带青涩的脸,让几位大佬不自觉笑了起来,但更多的是理解。
陈北斗与典屠、重岳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都是人精,看得出谭行是真心不喜这些繁文缛节,而且以谭行如今“特级战斗英雄”的身份,他提出这种要求,只要不过分,地方上确实需要尊重。
“也罢!”
陈北斗从善如流,笑道:
“英雄凯旋,自然要以英雄的意愿为主。
正式的官方通报和荣誉授予仪式必不可少,但那些繁琐环节,我们可以从简。不过……”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谭行,又看了看旁边眼眶还有些发红的林东,脸上露出真诚的笑容:
“接风宴可不能免!今天咱们北疆出了这么大一件喜事,必须好好庆祝!
不搞官方那套,就咱们自己人,给咱们的英雄,还有你们久别重逢的兄弟,好好接风洗尘!
地点就定在咱们北疆自己的老地方,‘云顶天宫’,怎么样?”
这个安排既给了谭行面子,也照顾了官方的体面,更充满了人情味。
谭行和林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轻松和笑意。
“这个行!”
谭行咧嘴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多谢陈老爷子!多谢各位领导!”
林东也赶紧上前一步,向几位大佬致意。
就在这时,谭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珠子一转,凑近陈北斗,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和期待问道:
“那啥……陈会长,接风宴……能上硬菜不?
大半年没吃着正经北疆的烤羊腿和烧刀子,我梦里都流口水!”
“哈哈哈!”
陈北斗闻言,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用力拍了拍谭行的肩膀:
“管够!今天羊腿管够,酒管够!让你吃个痛快!”
典屠的嘴角也难得地扯出一丝笑意,重岳则是微微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纵容。
身后那些原本紧张肃穆的官员们,此刻气氛也彻底松弛下来,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这位年轻的英雄,似乎用一种他们从未想过的方式,瞬间拉近了所有人的距离。
英雄归来的剧本虽然跑偏,却似乎……跑出了一种更鲜活、更动人的味道。
这座位于北疆市制高点、可俯瞰全城的天宫式建筑,平日里是政商名流宴请的最高场所,今夜却被完全包下,只为一人接风。
大厅内觥筹交错,暖气驱散了北疆夜间的寒凉。
北疆市排得上号的家族代表、商会头脑、各部门实权人物,几乎齐聚于此。
衣香鬓影间,话题的中心却始终围绕着那个站在主桌旁、一身深蓝巡游者制服的少年。
正式的介绍和致辞环节已经过去。
陈北斗作为东道主,言简意赅地表达了北疆对英雄归来的荣耀与自豪,并向谭行正式授予了北疆市“荣誉市民”金钥匙和特别津贴凭证。
谭行虽然依旧觉得场面有点“麻爪”,但在林东暗中踢了下脚后跟的提醒下,总算有模有样地完成了应答和致谢。
仪式结束,宴会气氛很快变得活络起来。
不少人端着酒杯,想凑到主桌附近,与这位年轻的传奇混个脸熟。
谭行一开始还被陈北斗拉着,见了几位最重要的宾客,但很快他就有些招架不住那些热情却陌生的寒暄和探究的目光。
“陈老爷子,”
谭行趁着空隙,凑到陈北斗耳边,苦着脸小声说:
“我能不能……先去啃个羊腿?真馋了。”
陈北斗看着他那副模样,忍不住又笑了,挥挥手:
“去吧去吧,今天你是主角,怎么自在怎么来!”
得了特赦,谭行如蒙大赦,扯了扯林东,两人像泥鳅一样溜出了最中心那圈应酬的人群,直奔自助餐区那香气最浓烈的地方。
“嘶——就是这个味儿!”
看着厨师现场片下一大块烤得外焦里嫩、滋滋冒油的羊腿肉,谭行眼睛都直了,也顾不上什么形象,直接要了一大盘,又拎起旁边一壶温好的烧刀子,找了个相对安静的靠窗角落坐下。
“痛快!”
他狠狠咬了一大口羊肉,满足地眯起眼,又灌了一口烈酒,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仿佛驱散了在冥海沾染的阴寒:
“还是家里的东西得劲!”
林东坐在他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也陪着他喝了一杯。
半年多的担忧,此刻才真正落了地。
“饿死鬼投胎啊你!”
林东给他倒了杯酒:
“说说吧,谭狗,你这大半年……到底干了啥?特级战斗英雄?牛逼啊!”
谭行咀嚼的动作顿了顿,咽下嘴里的肉,拿起旁边的餐巾胡乱擦了擦嘴,眼神闪烁了一下。
永战天王的叮嘱言犹在耳。
“嗨,还能干啥,”
他打了个哈哈,语气随意,但眼神认真了几分:
“就是运气好,撞上了大事,跟着天王屁股后面蹭了点功劳。
具体的……有些不能说,纪律。反正就是砍了不少该砍的,阴了不少该阴的,最后活着回来了。”
林东何等聪明,一听“不能说”、“纪律”,立刻明白其中涉及高层机密,不再追问细节。
他举起酒杯:“行,不问。能回来就好。这一杯,敬你活着回来,也敬你……没给咱北疆的兄弟丢人!”
“干了!”谭行端起酒杯,重重一碰。
“对了老林,”谭行又灌了一口烧刀子,他用手肘碰了碰林东,脸上带着一种“你绝对猜不到”的兴奋,压低声音却又难掩嘚瑟:
“你猜猜看,老子在冥海那鬼地方,撞见谁了?!”
林东正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瞥了下谭行那副“快问我快问我”的二逼表情。
他放下筷子,身体往后靠了靠,慢悠悠地端起酒杯,呷了一口,才在谭行期待的目光中,试探道:
“不会是叶开那个狗东西吧?”
“噗!!!”
谭行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那口羊肉差点直接喷出来,他猛地捂住嘴,胡乱嚼了两下硬生生吞下去,噎得直翻白眼,赶紧抓过林东的酒杯灌了一大口才顺过气。
“我……我靠!”
他喘着粗气,像看怪物一样上下打量着林东,声音都劈了叉:
“你他妈怎么知道的?!长城情报部漏风了?!还是你在冥海也有暗桩?!”
看到谭行这反应,林东心里最后那点不确定也烟消云散,换上了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神情:
“还真他妈是他!”
林东啧了一声,随即没好气地白了谭行一眼:
“猜的!都说了是猜的!”
“猜的?这玩意儿也能靠猜?!”
谭行一脸“你他妈在逗我”的表情:
“叶狗那事在长城都属于加密层级,你这猜得也太准了!”
“少扯那些没用的。”
林东神色认真了几分,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压得更低:
“谭狗,你以为我这大半年在北疆情报局是白干的?不只是你在前线拼命,老子在后面也没闲着。”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显露出与年龄不符的专业感:
“我调阅过叶开失踪前的所有行动轨迹。
他最后明确出现的地点,是铁龙市的荒野关门。
结合他当时尸骨脉基因病恶化的情况,以及他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我做过一个推断.....
他很可能想冒险去寻找蚀骨教派,看看那些行走在禁忌边缘的家伙,有没有什么邪门办法能缓解甚至逆转他的病症。”
林东语速平稳,逻辑清晰:
“后来,从铁龙市那边传回加密情报,蚀骨教派一个主要据点和祭祀场地被不明力量彻底抹平,现场检测到高浓度骸王邪能残留,还有异常的空间扰动迹象……
这种手笔,这种能量特征,再联想到叶开的尸骨脉本质……”
他看向谭行,眼神了然:
“而你,在长城前线,能认识、并且会让你用这种‘见了鬼的兄弟’语气提起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有能力、有动机、有那种‘不搞事就会死’的属性,还敢往冥海那种绝地钻的.....除了叶开那个路子野到没边的家伙,我想不出第二个。”
谭行听得嘴巴微张,半晌才回过神来,用力一巴掌拍在林东肩膀上,拍得林东龇牙咧嘴:
“行啊林主管!你这脑子,不去长城总部当情报头子真是屈才了!没错,就是叶狗那王八蛋!你都不知道他在那边……”
话说到关键处,谭行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收声。
他想起了永战天王的叮嘱,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周围喧闹的人群。
林东立刻会意。
他没再追问,只是了然地笑了笑,主动端起自己又被斟满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谭行放在桌上的杯子。
“叮”的一声轻响。
“行了!”
林东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随意,却带着理解:
“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一个字也别漏。纪律就是纪律,我懂。”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时,眼中带着真挚的欣慰:
“知道那小子还活着,而且看样子……混得风生水起,就够了。”
谭行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也咧嘴笑了,那笑容里有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和纯粹的开心。
他举起自己的酒杯,重重一口闷掉。
“放心!”
他抹了下嘴角,眼睛发亮:
“那家伙,现在可能比咱俩加起来都滋润!等以后……总有机会,咱们仨再凑一块儿,喝他个天翻地覆!”
“那就等着那天。”
林东笑着点头。
两个少年隔着杯盘狼藉的桌面相视一笑,无需再多言语。
冥海的腥风、险地的秘密、兄弟的生死、未来的重聚……
所有沉重或轻快的话题,此刻都融化在杯中烈酒的余韵里,化在彼此心照不宣的信任中。
窗外,北疆的夜空星辰渐亮;
窗内,久别重逢的温暖与对远方兄弟的牵挂,无声流淌。
夜晚,晚宴的喧嚣与灯火被远远甩在身后。
一辆普普通通的民用飞梭,安静地滑行在北疆重建后崭新的街道上。
车内光线昏暗,只有仪表盘和窗外偶尔掠过的路灯,在谭行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
林东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视前方。
他的座驾早已不是当年那辆招摇过市的限量版“银麒麟”,如今这辆朴实无华的飞梭,似乎也无声诉说着这半年来的物是人非。
车厢内沉默了片刻,只有飞梭引擎低沉的嗡鸣。
林东的视线掠过谭行胸前那枚即使在昏暗中也隐约流转着冷冽光泽的银熊勋章,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老谭,你知道这半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
谭行脸上残留的、宴会上与兄弟重逢的轻松笑意,骤然凝固。
林东没有看他,依旧望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面,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却字字沉重:
“虫灾……死了三万人。很多你认识的人,没来得及撤进内城,也没等到援军。”
他顿了顿,报出两个名字:
“于锋……尸骨无存。”
“蒋飞血前辈...也牺牲了。”
谭行的呼吸骤然粗重,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
“慕容玄家差点被虫潮主力碾平,他哥慕容谨断了一条胳膊,才带着族人拼死杀进地下掩体。”
林东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出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
“就连住在春风小区的白姨……”
听到“白姨”两个字,谭行霍然转头,死死盯住林东的侧脸。
“……虫灾前锋已经扑到小区门口,邻居拖她走,她不肯。
她说,‘我得守着家,小行要是回来了,就找不到家了...”
林东说到这里,一直平稳的声线终于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颤抖:
“后来是虎子硬把她扛出来的。”
谭行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喉咙发紧,眼眶刺痛。
他仿佛能看见那个温婉又倔强的妇人,固执地守在或许下一秒就会被虫海吞噬的家中,只为了等他这个不知生死的人回来。
“你失踪的消息传回来那天……”
林东吸了吸鼻子,快速眨了下眼,逼回某种湿意:
“虎子把自己关在练功房里三天,出来之后,就跟换了个人。他接任务专挑最险的,往荒野深处钻,往虫族活跃区冲……
我知道,他是想变强,强到能去长城,能去冥海,能去任何你可能在的地方,把你找回来,或者……把你的尸骨带回来。”
“没人信你死了。”
林东斩钉截铁:
“我不信,虎子不信,慕容玄、马乙雄、卓胜……所有兄弟都不信。
白姨更是一天都没信过。
她总觉得,你只是又跑到哪个犄角旮旯搞大事去了,搞完了,玩累了,就会回来。”
谭行猛地扭过头,摸了一把眼睛,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
熟悉的街景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崭新却陌生的建筑轮廓,那些战斗留下的疮痍被匆忙修补掩盖,唯有记忆里的画面与眼前的现实剧烈撕扯,带来一阵阵闷痛。
“最让人可惜的……是于家。”
林东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深深的惋惜和一丝愤怒:
“于锋是独子,也是钦定的继承人,他牺牲的消息传回去,于老爷子当场吐血昏厥,于龙叔叔……一夜白头。
诺大一个于家,传承几代的武勋世家,支柱就这么断了……”
“咔!”
一声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谭行座椅旁坚硬的合金扶手,竟被他无意识发力,生生捏得扭曲变形,裂开道道缝隙!
他胸膛剧烈起伏,牙关紧咬,额角青筋隐现。
冥海的血与火,兄弟的逝去,家园的疮痍,长辈的坚守……无数情绪如同岩浆般在胸中奔涌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飞梭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谭行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林东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话锋一转,语气中重新注入了一种力量:
“不过,老谭....嘿嘿!”
他侧过头,看了谭行一眼,眼中闪烁着某种谭行熟悉的、属于“林东”的锐利与振奋:
“你还不知道吧?你从幽冥渊带回来的那块‘叩心壁’,联邦研究院破解了关键信息.....第三条稳定的超凡道路,成了!”
谭行猛地一怔,充血发红的眼睛看向林东。
“不再是摸索和猜想,是真正可以系统修炼、直指超凡大道的‘炼气之道’!”
林东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带着与有荣焉的激动:
“而负责主持这条新道初期开拓、担任总教官的人……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谭行喉咙干涩,哑声问:
“……谁?”
林东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一字一顿:
“是朱麟大哥。”
仿佛一道撕裂厚重乌云的炽热阳光!
谭行瞳孔骤缩,所有的悲痛、愤怒、压抑,在这一刻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名字带来的巨大惊喜和难以置信冲散!
“朱麟大哥?!
他……的伤好了?!
他还……”
谭行声音发颤,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回来了!而且是以‘新道开拓者’的身份荣耀回归!”
林东肯定地点头,笑容扩大:
“具体情况我不便多说,级别很高。
但可以告诉你,大哥现在很好,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好,实力比以前还要强!”
“哈哈哈!好……太好了!”
谭行重重地、一遍遍地重复着,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激动不已。
悲恸与牺牲是真实的。
但希望与重逢,也同样坚韧。
飞梭缓缓减速,窗外,春风小区那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大门轮廓,渐渐清晰。
家,到了。
飞梭稳稳停在春风小区门口略显陈旧却打扫干净的门岗前。
引擎的低鸣渐渐平息,车内恢复了安静,只有远处依稀传来的城市夜声。
车内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两张年轻却已沉稳的面孔。
林东没有立刻解锁车门。
他转过身,手还搭在方向盘上,目光落在谭行脸上。
那张在宴会上还神采飞扬、与兄弟笑骂的脸,此刻在窗外斑驳光影下,清晰可见紧绷的轮廓和眼底深处翻涌的、近乎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
林东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很轻,却带着一种了然的温和,打破了沉默:
“行了,就送到这儿。快上去吧。”
他朝小区里那几栋熟悉的居民楼扬了扬下巴,语气变得轻快而笃定,带着兄弟间独有的默契:
“你回来的消息,你没让没大面积公布,知道的人不多。
今晚云顶天宫那阵仗,已经是破例了。”
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和催促:
“本来晚宴就耽搁了不少时间,白姨那边……我可是一直帮你打着马虎眼呢。这会儿,她肯定还亮着灯在等。”
“再磨蹭,小心她等下念叨你。”
最后这句话,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捅开了谭行心中那扇被沉重回忆和激动情绪堵住的门。
谭行深吸了一口气,北疆夜晚清冷的空气混合着小区里熟悉的、哪怕经历虫灾也未曾完全散去的生活气息,涌入肺腑。
他胸腔里那股激荡的热流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为切实的、滚烫的归属感。
他转头看向林东,重重地点了点头,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简短却力道十足的两个字:
“走了。”
然后,他推开车门,迈步踏入小区熟悉的环境之中。
深蓝色的巡游者制服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步伐从一开始的略微迟疑,迅速变得坚定而急切,朝着那盏为他而亮的窗口走去。
林东没有立刻离开。
他坐在车内,目送着谭行的背影消失在楼道的阴影里,才轻轻呼出一口气,一直挺着的肩背微微松弛下来,嘴角勾起一个真正放松的弧度。
“这下,总算都齐了……”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重新启动飞梭,悄无声息地滑入夜色,将这片即将被温情填满的空间,完整地留给了久别重逢的母子。
春风小区,2栋5楼,302室门前。
楼道里感应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照在那扇崭新的防盗门上.....
谭行站在门前。
他身上那件笔挺的、象征无上荣光的巡游者深蓝制服,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
胸前冰凉的银熊勋章贴着心口,肩上的三颗金星在楼道灯光下反着金光。
他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
走廊尽头窗户渗进的夜风,轻轻拂动他额前碎发。
冥海死寂的灰雾、虫族尖锐的嘶鸣、骸骨崩碎的裂响、烈阳天王最后绝唱、邪神的哀嚎、还有战场上震耳欲聋的爆炸与喊杀声……
那些深深烙进骨髓的记忆和噪音,在这一刻,忽然潮水般退去,只剩下耳边血液流动的嗡嗡声,以及自己一下比一下沉重的心跳。
咚。咚。咚。
他的右手,那只握过血浮屠、在冥海斩下过无数异族头颅的右手,此刻正悬在身侧,指尖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
这不是面对强敌的紧张,不是激发力量前的蓄势。
这是一种更陌生、更让他无措的情绪,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愧疚、近乡情怯的惶恐。
他试图抬起手去敲门,但手臂却像是灌了铅,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崭新的防盗门冰冷光滑,映出他模糊的轮廓,一个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身上还带着硝烟与异族血腥气的“英雄”,却在自己的家门前,像个第一次离家的孩子般胆怯。
他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下颌线条绷紧,眼眶却不受控制地阵阵发热。
终于,那微颤的右手缓缓抬起,蜷起的指关节,蓄积了千言万语和半载风霜,正要向着那扇门扉轻轻叩下.....
“你是谁?!鬼鬼祟祟在我家门口干嘛?!”
一声压低的、却带着锐利警觉的冷喝,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弹响,猛地从谭行身后楼梯转角处炸开!
声音里浸透着刚从荒野带回来的、未曾散尽的硝烟味与戾气,而这种气息谭行异常熟悉。
谭行即将触碰到门板的手指,蓦地顿在空中。
他没有立刻回头,而是背对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嘴角不受控制地、一点点向上勾起。
那笑容起初很浅,随即迅速扩大,驱散了脸上所有迟疑与沉重,变回了某种混合着无奈、好笑的神情。
来人正是谭虎。
他刚带领小队从北疆外围清理完一波小型兽潮归来,满身尘土和淡淡的血腥气还未来得及洗去。
带着一身疲惫走近家门时,终日在荒野中厮杀的敏锐让他瞬间捕捉到了那个伫立在自己家门前的、穿着陌生深蓝制服的背影。
那背影站得笔直,却透着一种诡异的静止,在自家门口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可疑。
尤其是对方抬起手似乎想要做什么的动作,瞬间点燃了谭虎紧绷的神经。
他想都没想,低喝出声的同时,身体已本能地进入戒备状态,肌肉绷紧,右手悄无声息地按向了背上的大戟戟柄,眼神锐利如鹰,死死锁住那个背影。
楼道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感应灯因为谭虎的喝问再次亮起,将兄弟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形成短暂的对峙。
谭虎见对方动作顿住却不回头,心中疑窦更甚,眉头拧紧,声音更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转过来!说明你的身份和来意!否则……”
他“否则”后面的话还没说完。
只见那个背对他的身影,肩膀忽然轻微地耸动了一下,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情绪。
然后,那身影慢慢地、带着一种让谭虎莫名觉得熟悉的的气势,转了过来。
灯光首先照亮了那身笔挺的、象征着长城巡游者身份的深蓝制服,以及肩上那三颗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难掩其辉的上尉金星。
然后,是那张脸....
谭虎按在大戟上的手,猛地一僵。
他瞪大眼睛,瞳孔在瞬间收缩又放大,脸上的警惕、戾气、疲惫如同被重锤击中的冰面,咔嚓一声尽数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茫然,以及狂喜!
“……哥?”
谭行转过身,完全面对着他,脸上带着促狭和温暖的笑容,眼眶同样有些发红。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浑身尘土、却如标枪般挺立的弟弟,挑了挑眉,开口笑道:
“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北疆戟霸吗,可以啊,半年没见,怎么着,又想抢谭家世子爷之位了?”
“.......”
谭虎看着依旧满嘴跑火车的大哥,下一秒,这个在荒野面对兽潮也面不改色的少年,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哽咽的低吼,像一头失控的蛮牛,猛地几步冲上前,张开双臂,带着一身尘土和未散的血腥气,狠狠地将谭行抱了个结结实实!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都晃了晃,撞在了身后的防盗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哥!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谭虎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带着颤抖的哭腔,手臂箍得死紧,仿佛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再次消失。
谭行被勒得有点喘不过气,却同样用力地回抱住弟弟宽厚了许多的肩膀,感受着那具身体里传来的激动颤抖。
他闭上眼睛,拍了拍弟弟的头。
“嗯,回来了。”
他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虎子,哥回来了。”
所有的寻觅、担忧、恐惧、坚守,在这一刻的拥抱中,都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