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如同惊雷,在朱标耳边炸响!
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一直以为,自己秘密成立东西二厂,父皇并不知情。
却从未深入想过,父皇那样一个从底层摸爬滚打,疑心极重,对权力掌控欲极强的开国皇帝,怎么可能真的将一支如此重要的秘密力量,完全让一个年轻储君节制而不加任何监督制衡?
是啊!
父皇怎么可能不在这把刀上留下自己的印记和眼睛?
“老师……那…那父皇岂不是早就知道学生……”
朱标的声音有些发干。
“这正是臣要说的第二点,”
叶凡目光锐利地看着朱标,“陛下若真知道是殿下直接密令东厂救人,并安排假死欺君,以陛下的性子,即便理解殿下初衷,也绝不会如此平静。”
“至少,也会召殿下询问,甚至申饬。”
他回想起方才在观景轩,皇帝那洞悉一切却又故作不知的眼神。
那分明是一种默许,甚至是一种……
将计就计的纵容。
“因此,臣推断,陛下或许是通过东厂中的耳目,知晓了刘中丞被救,假死的结果,但他却选择了不点破。”
“接下来,陛下定然会让锦衣卫亲自接手刘伯温,既是为了保护这枚重要的棋子,也是为了将主动权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同时,这也是在向我们,尤其是向殿下,传递一个信号——”
叶凡的声音压得更低,“陛下什么都知道。”
“咱们成立厂卫监察百官的事,他知道,只不过是默许而已!”
朱标听着叶凡抽丝剥茧般的分析,心中的慌乱渐渐被一种后怕和更深的敬畏所取代。
他发现自己对父皇的了解和敬畏,还远远不够。
父皇那看似粗豪的外表下,隐藏着何等深沉的心机和对权力的精细掌控!
“老师……那学生……学生今后该如何是好?”
朱标有些无措地问道。
东厂中有父皇的耳目,那他之前通过东厂所做的一些布置,尤其是迁都之后的计划……
叶凡知道太子担心的是什么。
他神色无比郑重,上前一步,几乎是用气音说道:“殿下,正因如此,关于迁都北平,暗中布置心腹兵力,以备非常之时的计划,绝对,绝对不能留下任何可能产生关联的痕迹!”
朱标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正是他最大的秘密和倚仗!
也是他与叶凡为核心,为未来顺利执掌朝局,防范淮西集团狗急跳墙而做的终极准备。
此事若泄露,便是万劫不复!
“父皇他……难道连这个也……”
朱标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目前看,应该不知。”
叶凡肯定地道,“此事筹划极其隐秘,参与之人皆是你我绝对心腹,且多在北平布局,远离金陵和陛下视线。”
“而且东厂主要力量在金陵及江南,并未被大量安排在北平。”
“但此次刘中丞之事,已给我们敲响了最响亮的警钟!”
他直视着朱标,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从今往后,关于那件事的一切联络、指令、人员调配,必须完全绕开东厂系统!”
“殿下可另行组建一套绝对可靠,与厂卫毫无瓜葛的秘密班底,或者,启用一些早已埋下,连东厂都未必知晓的暗桩。”
“至于东西二厂……”
叶凡沉吟了一下:“陛下既然已经知道它们的存在,便不可再完全倚仗。”
“但厂卫势力庞大,耳目灵通,亦不可全然弃之不用。”
“殿下可继续任用,但仅限于处理明面上的事务,刺探一些公开或半公开的消息。”
“咱们真正的核心机密,绝不可假手于厂卫!”
“殿下只可安排最最信得过,且与厂卫系统渊源不深甚至毫无瓜葛的心腹之人,去掌控关键环节。”
朱标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
叶凡的分析和建议,如同在惊涛骇浪中为他指明了航向。
他知道,自己必须立刻调整策略,变得更加谨慎,更加隐秘。
“学生明白了,多谢老师提点!”
朱标郑重地向叶凡行了一礼,“此事,学生即刻着手安排。”
“东厂那边……也会更加小心。”
叶凡点了点头,看着太子逐渐恢复镇定的眼神,心中稍安。
……
金陵,右相府邸。
厚重的帘幕垂落,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与声响,唯有几盏镶嵌在墙壁内的琉璃灯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芒,照亮了胡惟庸那张在光晕下略显阴晴不定的脸。
他正独自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捏着一份刚刚通过特殊渠道送达的来自黄山的密报。
密报上的字迹潦草却清晰,用的是约定的暗语。
详细描述了皇帝陛下在黄山行宫近期的动态。
“陛下近日多流连于黄山奇景,时常与马皇后、太子及随行翰林赏峰观云,诗酒唱和,兴致颇高。”
“也曾过问黄山府推行火耗归公,官绅一体新策进展,闻叶左相禀报稍有成效,面露悦色,然详询不多,似更关注山中新发现之几处温泉……”
“偶有地方士绅通过关系递上陈情,言新政之苦,陛下览后或蹙眉,或叹息,未置可否,多交叶左相酌情处理。”
“总体而言,陛下心境颇为闲适,于具体政务,似已渐放权于叶左相及地方……”
胡惟庸逐字逐句地看着,手指在那些字眼上反复摩挲,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混合着得意与讥诮的弧度。
好!
很好!
皇帝到底还是老了。
或者说,到底还是被叶凡那个愣头青在黄山搞出的新政成效给麻痹了?
开始贪图享乐,耽于山水了?
将具体得罪人的推行事务都扔给了叶凡,自己乐得清闲。
甚至对下面士绅的抱怨都只是叹息,未置可否?
这简直完美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和期望!
皇帝离京日久,远离中枢,难免懈怠。
叶凡在地方上大刀阔斧,看似风光,实则是在为自己吸引火力,积累怨愤。
而他胡惟庸,稳坐金陵监国,大权在握,正好可以趁着这个空窗期,巩固势力,布局未来!
“看来,陛下是真的有些……乐不思蜀了。”
胡惟庸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野心光芒。
皇帝越是放权,他这位监国丞相的权柄就越是实在,操作空间也越大。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愉悦中时,密室的门被轻轻叩响,管家的声音谨慎地传来。
“相爷,工部右侍郎张大人,户部左侍郎陈大人,刑部郎中李大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王大人,还有几位员外郎、主事,已在西花厅等候多时了。”
胡惟庸眉头一挑,收起密报,脸上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威严:“让他们稍候,本相即刻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