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递还名册,并让开了身子。
“铭叔,”他侧身对老者抱拳,“云谨的消息,还是由您亲自问罢。”
李铭身躯一颤,眼角红了一瞬。
他欣慰的点了点头,并不推辞。
“周百户,老夫沙岭堡百户,李铭。”
李铭上前,与周巡相互见礼。
周巡也是配合道,“不知李......”
周巡下意识看了眼李煜,又改了口,“老大人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
云谨何人?李铭长子也。
只不过放在东征大军之中,李云谨也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罢了。
李铭想了想,换了个说法。
“不知周百户,可知副总兵李毅麾下一营兵将下落?”
李毅这个名字,周巡还真是印象颇深。
乾裕二年末,东征调度之时,此人出尽了风头,以守备之职,一跃为代管一营兵将的副总兵官。
随后,李毅在南下途中被幽州牧兼领东征主帅的刘安提拔为代总兵一职。
也正是李毅,才把孙邵良麾下这一营兵将挤兑去了所谓东路偏师。
如此渊源,周巡如何能不知呢?
“据我所知,代总兵李毅在刘帅麾下听用,直属西路序列。”
周巡犹疑道,“要说李毅所部如何,在下确实是无从得知。”
“就连西路主力覆灭讯息,还是阴差阳错之下,被斥候在通往高丽江陵府的半道上,从信鸽身上拦获的。”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汉城方向当时连传令兵都派不出,只能靠信鸽去赌运气。
可想而知,西路主力境况又该是怎样的艰难。
周巡面色戚戚,“刘帅被困于汉城,信上明言,飞鸽之时城中已然溃乱,再无力回天。”
东征高丽,大约调用了幽州三万边军。
全军平均的披甲率,应在六七成上下。
三万人中的绝大部分,都是营军精锐,也混杂有少量的卫所辅兵。
这些卫所兵,大多数是来自定辽右卫的就近征发。
除去孙邵良所部东路军五千,主帅刘安所辖西路军足有两万五千人之巨。
甲兵至少超过一万五千人。
高丽地形丘陵崎岖,不利于骑兵展开,但即便如此,刘安军中还是至少辖制了约三千轻骑。
大军身后运粮役夫也至少逾五万之巨,过江之后,沿途征发高丽役夫更是不知凡几。
西路军私下里说是兵力两万五千人。
可实际上涉及的总人数,早已逾十万之巨。
单从数量规模上,足可见大顺朝廷对这次东征的决心。
东路军,只不过是在边路策应的一支疑兵。
刘安麾下的西路主力,才是一支彻头彻尾的灭国之师,意图以一战而定乾坤,与倭贼速战速决。
但就是这样的一支强军,却迅速地被群尸淹没在那汉城内外。
李铭听得心头一颤,呼吸也粗重了许多。
他声音嘶哑道,“这般说来,西路大部皆随刘帅葬身于汉城乎?!”
周巡本想点头,可想了想,还是改了口,并未把话说死。
“要说全军覆没,其实在下也是不相信的。”
西路那么多的百战之卒,总该有人能想办法苟活下来。
“只是,汉城守军究竟有多少人能杀出重围,只怕除了当事人,如今没人能说得清。”
“在下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
周巡语罢。
“谢过周百户,老夫无话矣......”李铭遂面带凄苦,掩面叹息而去。
李煜急忙派人,“快送铭叔归府歇息,把城中二位医师都叫去,务必看顾好铭叔身体!”
“喏!”
近侧哗啦啦足有三四个人追了过去,搀扶着李铭归府。
又有两人急匆匆地朝医廨跑去。
至于为什么是二位医师?
因为除了顺义堡的军医杜回春,沙岭堡也有一位驻堡军医。
随着前日的车队,那位军医也一并来到了抚远卫城之中。
“哎——”
李铭叹息一声,“周大人勿怪,谨弟乃铭叔长子,亦在我族叔李毅麾下一营听用。”
“如今......难呐!”
什么难?
自然是难有回还之机啊!
东路军成建制的撤退,尚且一败涂地。
西路残军,又如何跨越千里之遥?
此一行,溃军之卒想要还家,只会比东路军归途更险数分。
周巡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岂敢怨于长者,血脉亲情,不过是人之常情罢。”
“哎!我等得还亦乃侥幸。”
“我等为图谨慎,便有意避开了平壤府及镇江堡等地,并未敢与西路汇合,直绕塞外而还。”
原定的进军路线上,每日都充满了往返的运粮役夫。
东路军根本就不敢原路返回。
“但料想起来,总该有人能凭着快马逃脱。”
周巡的言辞间不乏安慰之意。
他们东路军尚能还乡,那西路军逃回一些人,也总该是在情理之中的。
这道理,周巡希望李煜能想通。
总还是有些希望在的。
周巡不想因为今日之言,回头再背上一个气死李煜族叔的罪过,那可就是好心办了坏事。
李煜点点头,“周大人不必多言。”
“我族叔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真要说起来,还是得感谢你。”
“好歹,是为我等带回了一些消息。”
最难熬的往往便是等待。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就是如此了。
恰在此时......
“明公,明公!”
赵钟岳带着一个差役,两人抱着两摞民册户籍一路跑了过来。
他们不单带来了新编的抚远卫城民册,更有早前在县衙当中寻获的户册。
赵钟岳右手举着一本簿册,“明公,现下百姓名册尽在此簿。”
他又指了指身旁差役的怀中。
“此间皆是尸疫前抚远县民户的统计簿册。”
“当下两相印证,绝无差错!”
李煜点了点头,接过赵钟岳手中那本民册,看向周巡。
“周大人,请。”
他做势邀请,“门楼上有茶水,我们上去坐下来慢慢核对,如何?”
“这......”周巡看了看城门,又看了看差役怀里的一摞户册,一咬牙道,“好,在下却之不恭!”
以李煜手下这名主簿的架势,周巡总不好把书册都铺开在地上,耗着一群人围坐在城门洞等他核对名册。
无奈之下,他只得遵从。
至于时间?
相比起弟兄们的亲眷,多耽误些时间又算得了什么?!
‘细致些就细致些吧,也不知......哎!’
周巡心中也颇为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