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合材料板弹开的缝隙,如同潘多拉魔盒揭开的一角,散发出混合着陈年灰尘、臭氧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时间本身腐朽后的冰冷气息。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盯住那道缝隙。
技术队员戴上厚重的防护手套和呼吸面罩,用工具小心翼翼地撬开那块沉重的复合材料板。板子下方,并非预想中的机械结构或者通道,而是一个浅底的空腔。空腔内壁是某种哑光的金属材质,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电路板般的纹路,此刻这些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
空腔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那不是周峰,也不是他的尸体。
那是一本封面斑驳、纸张严重发黄脆化、仿佛经历了数百年时光侵蚀的 皮革封面笔记本。笔记本旁边,还有一支同样布满锈蚀痕迹的老式钢笔。
笔记本是摊开的。摊开的那一页,写满了密密麻麻、字迹颤抖的钢笔字。墨水的颜色已经变得暗沉,但依然可以辨认。
离得最近的技术队员,强忍着心中的震惊和不适,用戴着手套的手,极其轻柔地将那本笔记本取了出来。纸张在他手中发出轻微的、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声响。
秦放立刻上前,目光落在摊开的那一页字迹上。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收缩。
字迹属于周峰。内容,是他被困在那个扭曲时空场中的……日记。
“……第几天了?我不知道。手表停了,手机没了信号,窗外永远是黄昏……不,不是黄昏,是凝固的、死一样的灰色……”
“……我试着砸墙,喊叫,没有任何回应。墙壁坚硬得不可思议。门不见了,那个我爬进来的洞口,像从未存在过……”
“……‘它’又在看我了。不是从某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从墙壁里,从空气里……一种冰冷的、没有感情的注视。我感觉自己像个被钉在标本框里的虫子……”
“……我发现了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就在那个课桌抽屉里。很奇怪,它们好像一直就在那里。我要写下来,把我经历的一切写下来。如果……如果有人能看到……”
“……时间不对劲。我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足以忘记阳光的温度,忘记母亲做的饭菜的味道。但我的胡子没怎么长,肚子也不觉得饿。这里的时间……是假的……”
“……我听到了声音!像是……像是沙子流动的声音?很轻,很遥远……是从地板下面传来的吗?……”
日记的内容断断续续,字迹越来越潦草,充满了越来越深的绝望、孤独和对时间感知的混乱。记录持续了很多页,直到最后一页,日期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只剩下大段大段重复的、无意义的笔画和几个依稀可辨的词:
“……沙……沙漏……反了……门……回声……救我……”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
没有提到如何离开,没有提到最终的结局。周峰的文字,永远定格在了无尽的等待和逐渐崩溃的意识之中。
笔记本旁边那支锈蚀的钢笔,笔尖还残留着干涸的墨迹,仿佛主人刚刚放下它。
空腔里,除了这本笔记本和钢笔,别无他物。
没有尸体,没有骸骨,甚至没有一丝属于周峰的生物痕迹,比如一根头发,一点皮屑。
他就这样……消失了。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离开,而是更彻底的、从存在层面上的……抹除。
那本笔记本和钢笔,是他在那个异常时空场中,唯一留下的、承载了他最后意识和存在证明的“遗骸”。是时间在他身上流逝(或者说停滞)后,留下的唯一残响。
专家组的一位老物理学家戴上老花镜,仔细检查了那本笔记本,声音带着颤抖:“这……这纸张的老化程度……至少是数百年的水平……甚至更久……”
一句话,让整个卫生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周峰被困在那个时空场中,外界过去了一个月,而对他而言,主观时间可能已经流逝了……几百年?!
在那种时间流速极度异常、空间封闭、且存在未知“注视”的环境下,一个普通人,如何能存活数百年?他的肉体去了哪里?是化为了飞灰?还是……被那个“场”本身同化、吸收殆尽了?
所谓的“第七个房间”,根本不是一个物理空间,而是一个时间的牢笼,一个存在的焚化炉!
秦放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他想起了周峰刻在椅子上的那句话——“第七个房间不是702”。是的,它确实不是702,它是隐藏在702室之下、那个吞噬时间的恶魔之口!
吴工提供的关于“存在淡化”的理论,恐怕并非虚言。周峰不仅被从现实世界的感知中“抹除”,他很可能在漫长的、扭曲的时间流逝中,其物质存在本身,也被那个异常的时空场彻底“消化”掉了。
他们关闭了装置,解除了场效应,但终究……还是太迟了。
拯救行动,找到的只是一本记录了死亡过程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日记。
秦晓晓仍在昏迷中,她为了关闭装置,精神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如果她醒来,得知这个结果,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警方将笔记本和钢笔作为关键证物封存。专家组开始对那个已经失效的“锚点”接口装置进行拆除和研究,希望能彻底消除这个隐患,并从中获取更多关于那个尘封项目的信息。
案件,似乎以一种极其残酷和悲凉的方式,画上了**。
但秦放心中,却依然有一个疑问盘旋不去——
那个冰冷的、“从墙里”来的“注视”……到底是什么?
是装置运行产生的某种效应?是周峰在极端环境下产生的幻觉?还是……这个“第七区”项目,当年所研究和试图接触的,并不仅仅是时空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