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微雨正说到“我们从头再查”,帐内几人都凝神听着,忽然,帐帘毫无预兆地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
一道挺拔的身影逆着帐外的光走了进来,银甲未卸,带着边关的寒气和淡淡的血腥味,正是多日未见的萧煜!
苏微雨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都愣住了,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一时竟忘了言语。自从他深入北蛮、再到前线征战,他们已许久未见,每次消息往来都是通过萧风传递,此刻真人就在眼前,让她有种不真实感。
萧煜的目光首先落在苏微雨身上,快速扫过她略显清减却眼神坚定的面庞,随即落到她面前摊开的记录册上。他没有立刻与她说话,而是径直走到桌旁,伸手拿起了那本厚厚的册子,随手翻看了几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关于粮草、伙食、药材的各项异常和时间节点。
他合上册子,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这个事情,就这样吧。”
苏微雨猛地回过神,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反驳:“可是——”
萧煜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看向她,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不高:“没有可是。这个事情,已经结束了。”
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苏微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疲惫,有关切。
“堂哥!”萧铭忍不住叫出声来,脸上满是急切和不甘,“怎么能就这样算了?我们明明查到……”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的柳如烟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同时用力将他从凳子上拽了起来。柳如烟脸色依旧清冷,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对还在发懵的露珠使了个眼色:“露珠,你刚才不是说,厨房新做了些点心,要请我们去尝尝吗?”
露珠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帮着柳如烟一起拉住还想挣扎的萧铭,同时对萧煜和苏微雨匆匆行了个礼:“是是是,世子爷,小姐,奴婢先告退了。”说着,几乎是半推半架地把兀自“呜呜”作响的萧铭拖出了帐篷。
刚才还聚集着数人、讨论热烈的帐篷,瞬间只剩下萧煜和苏微雨两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油灯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苏微雨站在原地,看着几步之外风尘仆仆、神色冷峻的萧煜,胸口微微起伏。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刚回来就要阻止她查下去?他知不知道他们付出了多少心力,又发现了多少疑点?
萧煜将记录册放回桌上,一步步走到苏微雨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却又在靠近时,刻意收敛了沙场的戾气。他低头看着她,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尚未褪去的执着、委屈和不解。
他没有解释朝堂的博弈,没有说明此刻动三皇子可能引发的动荡,也没有提及那场大火背后可能牵扯的更深的阴谋。他只是看着她,放缓了声音,重复了一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安抚:
“微雨,听我的。这件事,到此为止。”
萧煜这句“到此为止”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苏微雨多日来苦苦追寻的热情。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萧煜坐下,肩膀微微起伏,显然气得不轻。自己与萧铭、柳如烟耗费心力,眼看真相触手可及,他却轻描淡写地叫停,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萧煜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她的执着,也明白她的委屈。他走上前,挨着她身边坐下,伸出手臂,轻轻将她揽入怀中。苏微雨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更紧地抱住。
“微雨,”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难得的耐心,“我知道,你和萧铭、柳姑娘为了查明真相,付出了很多,也很认真。你们记录的每一条,分析的每一点,都可能接近事实。” 他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稍稍缓解,继续道,“但有时候,尤其是在朝堂和军中,真相本身,并不总是最重要的。”
苏微雨猛地抬起头,眼圈有些发红,瞪着他:“为什么不重要?!我们已经查出来了,真正的凶手是谁!是三皇子和他背后的人!他们贪墨军资,勾结外敌,甚至想烧毁粮仓动摇国本!为什么要放过这些真正的凶手?!”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不解。
萧煜迎视着她质问的目光,眼神深邃而平静,仿佛早已洞悉一切:“我知道。我都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他为了什么,甚至他背后可能还有谁,我心里大致有数。”
苏微雨更不解了:“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不是时候?难道要任由他们逍遥法外吗?”
萧煜轻轻抚过她的背,试图安抚她的激动。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透出一丝刻意流露的、深重的疲惫:“微雨,我累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这些日子,在北蛮王庭周旋,在落鹰涧鏖战,追击残敌,谈判盟约……没有一刻敢真正放松。”他握着她的手,引导她触摸自己脸上新添的风霜和消瘦的轮廓,“你看,是不是都瘦了?”
苏微雨原本满心的愤懑,在触碰到他明显清减的脸颊和感受到他言语中那股发自内心的倦怠时,不由得软化了下来,心疼的情绪漫上心头。她轻轻“嗯”了一声,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他的侧脸,语气缓和了许多:“是瘦了……也黑了。”
萧煜见她态度软化,心中微松,趁机用带着点委屈的腔调说道:“我每天想你想得都吃不下,睡不着,能不瘦吗?”
这话一听就夸张,苏微雨刚刚平复的怒气又有点上来,嗔怪地瞪他:“你胡说!那天晚上我去找你,萧风明明说你已经睡着了!”她可还记得当时自己被“赶”回来的事。
萧煜被她戳穿,脸上露出一丝窘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带着点耍无赖的语气:“嘿嘿……那个……我一不小心,就睡得太沉了。”他收紧手臂,将脸埋在她颈窝,闷声道,“但之前是真的想,想到睡不着也是真的。微雨,信我。”
苏微雨被他这难得的孩子气和直白的依恋弄得没了脾气。她深知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前方的厮杀有多惨烈。他此刻的阻止,或许真的有她无法想象的复杂考量。她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和真实的体温。
帐内重新安静下来,先前紧张对峙的氛围被一种温情脉脉的静谧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