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洁心里也活动开了。
陈家是县城里有名的绸缎商,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殷实本分的人家。
陈少安那孩子看起来确实不错,若真对大凤有那么点意思,倒是桩好姻缘。不过……
“这事儿不能急,更不能上赶着。”梁洁稳了稳心神,“咱们先留心看看。下次陈少东家来,萧墨你多跟他聊聊,探探口风,也看看他为人到底如何。大凤呢,你也别躲着,该招呼招呼,该说话说话,大大方方的,咱们不图他家家业,只图个好人品、好性情,能知冷知热。”
大凤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既忐忑又隐隐有一丝期待。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夜色更深了,烛花“噼啪”轻响。
这场因柳青引起的风波,似乎悄然拨动了另一根弦,将大凤的人生引向了新的可能。
晚上,方圆拎着一桶水走了出来:“娘,您可别为大凤的事操心了,回屋睡吧!”
方圆总是第一个能看出她的心思,这个梁洁不得不佩服!
“哎!圆啊,给你爹准备一床新被褥,让你弟弟去柳青住的房间!”
“好嘞,娘!”
方圆抱着一床新被褥来到他爹的房间,老方坐在炕上抽烟,屋子里烟熏火燎的,呛得方圆不住的咳嗽!
“爹,您怎么这么抽烟,屋子里都熏黄了,这是我婆婆给您的被褥,赶紧熄了烟睡!”
“好啊,你竟然嫌弃老子,老子养你这么大,你竟然嫌弃老子熏了你屋子,我就知道,你心里没有我!”
老方将烟袋锅子在炕沿上磕了磕,闷声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如今倒管起老子来了。”话虽这么说,却也没再添烟叶,只是盯着那忽明忽暗的火星出神。
方圆把被褥铺开,叹了口气:“爹,我哪是嫌弃您。只是这烟抽多了伤身子,娘……婆婆也常念叨。您早点歇着,明儿还得忙呢。”
老方“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方圆退出来,轻轻带上门,心里却想着,爹这心里,怕是也有些说不清的烦闷。
另一边,萧墨并未立刻回房,而是在院子里踱步,月光清冷,衬得他身影颀长。
见干娘屋里的灯还亮着,他犹豫片刻,轻轻敲了敲门。
“进。”梁洁正对着油灯出神,见他进来,指了指炕沿,“坐。有话要说?”
萧墨坐下,沉吟了一下,才开口:“娘,今日说起大凤的事……其实,我心里另有个想法,只是当时人多,不便细说。”
梁洁心下一动,面上不显:“哦?你说说看。”
“陈家少东家,人是不错,但毕竟是商户,往来应酬多,心思活络。大凤性子单纯,我怕她日后应付不来。”萧墨顿了顿,抬眼看向梁洁,目光清澈却郑重,“我其实……想为我堂弟萧炎提一提。”
“萧炎?”梁洁这是第一次听萧墨主动提起自家亲戚,“你从没细说过家里的事。”
萧墨苦笑了一下:“家中情形有些特殊,以往不便多言。萧炎是我二叔的独子,比我小两岁,自小读书,性子敦厚老实,不善言辞,但心地极善。家里……有些田产铺面,算是富足安稳。最重要的是,他家人丁简单,三叔三婶都是明理宽厚之人,没有那些大宅门里的弯弯绕绕。”
梁洁仔细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听你这么说,倒是个实在人家。可比那陈家少东家更知根知底?”
萧墨点点头,又摇摇头:“知根知底是自然。只是……有一样,须得向娘坦白。”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我家祖上,并非普通乡绅富户。萧家……本是皇族,规矩……也比寻常人家大些。”
屋里瞬间静极了,连油灯芯子爆开的“噼啪”声都格外清晰。
梁洁只觉得心猛地一沉,手指攥紧了。
皇家?天潢贵胄!她一个带着儿女再嫁的普通妇人,女儿竟有可能嫁入这样的人家?
“这……”梁洁喉咙有些发干,“这门槛……是不是太高了?大凤这孩子,朴实勤快是不假,可你们那样的家族,规矩礼数,待人接物……她哪里懂得?就算你们不嫌弃,她自己怕也难受那份拘束。再说,身份如此敏感,如今虽是太平年月,可终究……”
“娘顾虑的是。”萧墨接口,语气诚恳,“正因如此,我才一直犹豫。但萧炎不同,他自小厌烦那些虚礼,喜欢田园之乐,二叔他们对他并无太高期许,只盼他平安喜乐。若与大凤结亲,必不会用繁文缛节拘着她。至于身份……那都不是事,我看中的,正是萧炎的品性和他们一家求安稳的心。”
梁洁沉默良久,烛火在她眼中跳动。
她想起大凤那双带着憧憬又怯生生的眼睛,想起陈家虽好却总隔着一层的不确定。萧墨的人品她是信得过的,他如此推荐自家堂弟,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
“这事儿,”梁洁终于开口,声音有些疲惫却透着坚定,“比我原先想的更要紧。我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毕竟关系到凤儿一辈子。你堂弟人究竟如何,他父母又是怎样的脾性,咱们得亲眼看看,或者,寻个稳妥的法子打听实在。再者,最要紧的是大凤自己。她若不愿意,任他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萧墨神色一松,郑重道:“这是自然。娘若同意,我可安排个机会,让萧炎来县里办点事,‘偶遇’一番,先让大凤瞧瞧人。至于他家情况,娘也可托可靠之人暗中打听。一切以娘和大凤的意思为准。”
“先别急着安排。”梁洁摆手,“让我再想想。”
“我明白。”萧墨起身,“娘早些休息。此事不急,稳妥为上。”
萧墨离开后,梁洁却毫无睡意。
她推开窗,望着天上那弯冷月。柳青之事刚平,这姻缘之事又起波澜,且比想象中更加复杂。
将女儿嫁入皇族,是福是祸?可萧墨说得也有理,若能得一良人,家境富足,婆家明理,已是难得的造化。
她想起大凤红着脸低头的样子,心里默默道:凤儿,娘一定替你掌好这个眼,你的路,得你自己走得舒心才行。
夜风微凉,带着深秋的寒意。
梁洁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需要她更仔细地权衡、观察,为女儿在那迷惘的未来里,挑亮一盏稳妥的灯。
而东厢房里,大凤翻来覆去,梦里似乎不再是县城的绸缎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