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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打抱不平

    建桥桥没办法想象长大以后的丁加一是什么样子的。

    因此,哪怕是在梦里,在她潜意识里,能够幻化出来的,还是最最“原始”的加一哥哥。

    建桥桥梦到了自己第一次去岙溪村的一个画面。

    她和丁加一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夜里。

    她因为梦到爸爸被吃掉,半夜哭着要给爸爸打电话。

    丁加一一声不吭地带着她去村委会做完了这件事情。

    回来之后,她拉着丁加一的袖子,不让他继续在院子里面以天为盖地为炉。

    建桥桥梦到已经是成年模样的自己,说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童言童语——“加一哥哥,你别在院子里面睡了,等下老鹰飞过来,一下就把你吃掉了。”

    梦里那个少年模样的加一哥哥,带点嫌弃地想要把袖子抽开。

    这是建桥桥小时候就注意到了的细节,只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一味地把丁加一往房间的方向拉。

    此刻再度梦到当时的这个画面,建桥桥忽然对“嫌弃”有了不同的解读。

    梦里的丁加一,借着抽手的动作,微微转过了头,还吸了一下鼻子。

    小时候的建桥桥,还有比较严重的过敏性鼻炎,因此,也不觉得吸鼻子有什么奇怪的。

    此刻梦里成年了的她,顺着视线的余光往上推进,发现丁加一的眼里是噙满了泪水的。

    像是在努力克制,不让泪水从眼眶滑落。

    建桥桥在百思不得其解中醒来。

    这个梦,有很多信息是紊乱的,比如,她已经长大,丁加一却一如初见。

    这个梦,也有很多信息是真实的,比如丁加一当时的神态。

    她的画面记忆能力很强,当时未能关注,当尘封已久的记忆被打开,细节就变得无比清晰。

    加一哥哥这是怎么了?

    这成了建桥桥心底的第二个谜。

    第一个谜,是丁加一失联的原因。

    前后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建桥桥已经听说了三个不同版本的丁加一。

    曾有木的版本,丁加磊的版本,然后是沈卫师兄的版本,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丁东平打在报告里的版本。

    曾有木对她的敌意,让她知道了丁加一没有参加中考。

    丁加磊对丁加一不合常理的描述,让她不得不怀疑丁加一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再从沈卫师兄那里,看到明显存在不实信息的报告,建桥桥内心的情绪就更复杂了一些。

    以上这些,很明显,都属于负面的叠加。

    建桥桥想不明白,都这样了,为什么梦里的丁加一,还是初见时那个一身少年气的样子。

    当记忆之门被打开,那些关于加一哥哥的,沉默、坚定,而又温暖的记忆,就这么涌现了上来。

    无父小分队的很多技能,都是丁加一传授的,包括丁加磊的投石技术。

    等丁加磊学会,并且深谙其道之后,他这个做师傅的,就丧失了基本功能。

    建桥桥也因此只能跟着丁加磊学投石。

    丁加一是无父小分队的一道光,也是照亮建桥桥儿时的一束光。

    她能在妈妈的超高压下,还一直保持积极的心态,也是因为想要靠近这一束光。

    建桥桥开始梳理现下听说的,关于成年后的丁加一的三个不太好的版本。

    她把这三个版本,和儿时并不长的那三段快乐时光,衔接在一起。

    建桥桥喜欢答题,不喜欢谜题。

    各种听说和做梦梦到,都不能给到任何的答案。

    是时候去养心殿看一看了。

    建桥桥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感受了一下初秋的天高气爽。

    洗个脸就出发吧!

    没有什么,比寻找谜题的答案,更能调动一个学霸的积极性。

    ……

    养心殿。丁加一。

    建桥桥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组合。

    当这个画面真正出现在她面前,又变得无比和谐。

    养心殿这会儿有很多八大作的匠人,有年长的老师傅,有正式拜了师的徒弟,也有年轻的招募制学徒。

    在这么多人里面,建桥桥还是一眼就发现了丁加一的背影。

    一种奇怪而又坚定的直觉。

    这么多年没有见,连做梦都梦不到长什么样,但就是一个背影就知道是这个人。

    建桥桥是来找翁良青的。

    因为导师打过招呼,她得以深入调研养心殿研究性保护项目,获批来到养心殿保护性修复的现场收集第一手资料。

    工作人员把她带到了翁良青的身后,介绍清楚人之后,又交代建桥桥尽量不要影响修复准备工作的进展,要等到老师傅忙完手上的活儿,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才能上前说话。

    越过翁良青的身影,建桥桥一眼就锁定了一个皮肤黝黑的背影。

    那是一个清瘦的背影,在清瘦的同时,又能看到手臂上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

    加一哥哥从小就是这么奇怪的组合体,既单薄又有力量。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很特别的气场。

    小的时候,丁加一给建桥桥做过一把椅子。

    因为原本王巧莲拿给她坐的那把很精巧的椅子,不知怎么的,才刚刚坐上去就散架了。

    那会儿她是和小花姐姐还有小蟹姐姐在一起。

    小花姐姐开玩笑说:“前头不了解,为什么村主任说上海女娃娃是重量级贵客,这会儿算是搞明白了。”

    小蟹姐姐笑得前仰后合,跟着附和:“哈哈哈,小桥阿妹,确实是重量级的嘉宾。”

    那个时候的岙溪村,还是知名的贫困村,很多人家里吃不饱饭,更吃不上肉,谁家的小孩要是长得胖乎乎的,那绝对是被羡慕的。

    小花和小蟹也因此觉得“重量级”是褒义词。

    但建桥桥成长的环境和她俩完全不同。

    她的妈妈黄缘帅,从小就严格控制建桥桥的体重。

    说什么小时候太胖了,到了中年就容易得糖尿病。

    建桥桥搞不明白黄缘帅说的“病”是什么,但反正不能长太胖,也属于她小时候从妈妈那里受到的威压之一。

    她得照着国家卫健委颁布的儿童生长标准长大,不能营养不良,但又要尽量接近对照表里面的最低标准。

    小花和小蟹比较早熟,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充满善意甚至带点讨好意味的玩笑,差点就把建桥桥给吓哭。

    建桥桥忍着一晚上连一口饭都不吃。

    丁加一搞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把做工精致的那把散掉的椅子的所有配件都捡起来收好,又给建桥桥做了一把,特别简单的椅子。

    就几块木板,这边锯两下,那边凿两下,然后不知怎么的拼在一起,看起来有点也不牢靠,但就是怎么坐都不会坏。

    建桥桥在丁有木家原来的院子里遇到烧纸钱的丁加磊,就也还是坐在当年的那把带有“极简主义风格”的椅子上。

    建桥桥见过丁加一专心致志地做那把椅子。

    那种极致的专心,使得丁加一周边的空气,都仿佛跟着凝固了。

    几近凝固的空气,特别能让人心安。

    忍了一晚上的建桥桥,就着这股子心安,连干了三碗卤肉饭。

    建桥桥一直都记得自己干下那三碗饭的场景,自然也就不会忘记当时的那一股让她心安的空气凝固。

    一如此刻,那股萦绕在黝黑身影周边的气息。

    建桥桥对着“凝固的空气”出神的功夫,翁良青发现了她的存在。

    “你就是长青新收的那个博士生?”翁长青走过来问建桥桥,表情严肃。

    “是的!师伯大人,我奉导师之命,前来向您报到!”

    建桥桥发出了正常的音量,在刚好没有其他匠人发出任何声响的间隙,还是显得有一点突兀。

    好几个人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转头看了一下建桥桥。

    因为建桥桥是在场唯一的女生,长得又漂亮,转头的人,不免又多看了一眼。

    翁良青咳嗽了一声,在提醒的同时,也表达了对这些招募制的学徒的不满。

    咳嗽完了,还专门看了一眼丁加一。

    看到丁加一并没有跟着转头,翁良青就在丁加一看不到的地方,用眼神和表情,表达了自己的满意。

    建桥桥抓住了这个微表情,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悄悄地问出了自己特别关心的问题:“师伯大人这是有意要收徒了?”

    “我上一次收徒,就已经说了是关门弟子了,话既已出口,断不会再收一个,我可不像我那个不着调的弟弟。”

    翁良青嘴里那个不着调的弟弟,自然就是建桥桥的导师翁长青院士。

    “您的弟弟也是看了我的成绩、又看了我的论文、又双叒叕看了我参与过的项目和研究过的课题,觉得我确实学有所长,才收了我当关门弟子的嘛。”

    建桥桥带着点俏皮和撒娇意味地说完了这番话。

    她听不得别人这么数落自己的导师,但如果这个人是导师的哥哥,那就得在保持礼貌的前提下,再据理力争一下。

    “那你倒是说说,我的弟弟两年前就说自己已经不在博导的名单里面了,你又是怎么把你的成绩、你的论文、你参与过的项目和研究过的课题,递到他的面前的?”翁良青用建桥桥的话,反问她。

    “啊……这……”建桥桥一时语塞。

    “规矩就是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翁良青给出了结论,临了还交代建桥桥,“你回去,叫上去年那两个和你一样的棒槌,好好给沈卫那小子道歉。”

    建桥桥以为昨天才刚和导师提起,今天就能见到师伯,是翁长青找了翁良青。

    翁长青自己也说了“和大哥打个招呼”这样的话。

    经过这一小会儿的沟通,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院士导师,应该是通过官方渠道,安排她进场。

    建桥桥向来能说会道,可以和各个年龄层的人打成一片,能轻轻松松拿下导师师母、师兄师姐、宿管门卫……

    倒是没有想过,会在师伯这儿,完全没有发挥的余地。

    早知道来之前,就先和沈卫师兄取取经。

    因为没有接触过,建桥桥对翁良青的了解,全都源自于师兄沈卫。

    两年前,翁长青收了李飞甫和沈卫,就对外说不再带博士了。

    因为沈卫比李飞甫小一点,自然也就成了“关门弟子”。

    再后来,因为沈卫做了翁长青的秘书,也就和翁长青的整个大家族都有了联系。

    在沈卫师兄的形容里,翁良青是个特别和蔼可亲的老人,建桥桥便也就信以为真。

    “一段传棋”热衷给建桥桥撒狗粮和当红娘,并不热衷在背后嚼导师和家人的舌根,就也不会无缘无故和建桥桥说起这些。关键他俩也不知道建桥桥会去找翁良青。

    建桥桥要是再多了解一下,就会知道,翁长青去年把“一段传棋”带去大家族的聚会,说是自己新收的博士的时候,差点连门都没进去。

    翁良青不是不能照顾自己弟弟的关门弟子,但那个关门弟子,必须是沈卫。

    针对养心殿研究性保护的示范项目,首先是在学者层面做好相应的研究,然后才是在匠人层面,根据相关理论完成修复的实操,最后才轮到建桥桥根据理论和实践之间的区别,做好示范性项目的成果总结。

    因为实操也会有实操的工作日志,包括每天的进度和出现的问题,事无巨细地记录,八大作都有自己独特的记录方式。

    建桥桥人就算在现场,也不见得能观察得那么仔细。

    毕竟,八大作那么多工种之间的配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理得清的。

    可建桥桥既然提出来了,想要过来现场被“熏陶”一下,还保证要发国内和国外两篇顶刊,翁长青自然也就满口答应。

    等到答应完了,翁长青才想起来自己大哥的性子,他要是直接去和翁良青打招呼,说什么新收的弟子,搞不好还会给自己和建桥桥都招来一顿骂。

    翁长青想了想,最后通过官方渠道,联系了这个示范性项目的负责人,提出为了出更多的成果,需要安排他的一个博士新生,随时跟进现场。

    大院士愿意花更多的时间在这个项目上、出更多的成果,负责人自然是乐见其成的,于是就两边都通知了一下。

    这么一来,建桥桥和翁良青属于前后脚收到这个消息。

    建桥桥乖巧听话地从养心殿退了出去,她的智商和情商都不允许她在这个时候,继续触师伯的霉头。

    她问翁良青是不是有意收徒,本意是想找机会帮丁加一说句话。

    毕竟是她对人误会在先,没有哪个长期待在电诈园区的人,会有丁加一这般黝黑的肤色。

    加一哥哥一定是一直一直生活在太阳底下的,还是那个一专注起来就能让周遭空气都跟着凝固的少年。

    这样真好,做什么工作都好。

    建桥桥完全都没有上去打扰丁加一工作的想法,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要知道童年的那道光还生活在阳光下,就已经足够。

    倒是没想过,就这么几句话,都能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出了门,建桥桥就给沈卫师兄打电话求助,她在刚刚的那一番对话里面,敏锐地捕捉到了,翁良青是在给她的“二师姐”打抱不平。

    建桥桥听得明白,沈卫师兄得了师伯的看重和偏爱,她这会儿找谁,都不如找沈卫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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