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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新纸胜蔡侯

    “一号高炉”的成功出铁与炼出品质优良的“精钢”,如同在城南工坊的胸膛里注入了一股滚烫而强劲的血脉。消息被严密封锁在核心试验区的围墙之内,只有极少数核心人员知晓。但那股昂扬的士气、匠师们眼中愈发炽热的光芒,以及后续试验中不断改进工艺、提高产出稳定性的高效运作,无不彰显着这项突破带来的深远影响。赵、钱、孙三位匠师如今在工坊内的地位俨然不同,他们带领的“冶铁试验组”获得了更多资源倾斜,开始系统性地探索不同矿石配比、焦炭与木炭比例、鼓风强度与铁水成分、性能之间的关系,并尝试小规模地应用新炼出的“精钢”,打造一些工坊自用的改良工具,如更坚韧耐用的铁砧、铁钳、乃至简易的车刀、钻头。这些工具的效率与耐用性,很快在其他工匠中赢得了口碑,对工坊整体生产力的提升,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李瑾对此深感欣慰。钢铁基础的夯实,为后续更多“奇巧”之物的研制,提供了坚实的物质保障。他将更多精力,投向了工坊“量产二区(综合坊)”的规划与启动,而他的第一个目标,直指一项在此时看来或许不如玻璃、钢铁炫目,但其长远影响可能更为深远的技术——造纸术的革新。

    唐代的造纸术,在东汉蔡伦改进的基础上,已发展到相当高的水平。主要原料有麻、楮皮、藤、桑皮、竹子等,能生产出质地、色泽、用途各异的纸张,如硬黄纸、薛涛笺、澄心堂纸等名纸,为灿烂的唐代文化艺术提供了重要载体。然而,此时的造纸工艺仍有其局限:原料处理(沤、煮、舂)耗时费力,依赖大量人工;纸张质量(均匀度、洁白度、吸墨性、韧性)受原料、水质、工艺经验影响大,上等纸品价格不菲;生产效率相对低下,难以满足日益增长的文化需求,更遑论普及。更重要的是,优质纸张的生产与供应,往往与某些世家大族、寺院或特定地区的工匠团体绑定,形成某种程度的垄断,间接影响着知识传播的成本与范围。

    李瑾的目的,并非简单地复制或小改现有技术。他要的,是依托对造纸原理(植物纤维的分离、提纯、交织成页)的更深理解,结合工坊已有的条件(钢铁工具、可能改进的机械、对化学处理的初步认知),创造出一种质量更高、成本更低、更易规模化生产的新型纸张。这不仅是为了工坊开辟新的财源,更深层的意图在于,打破知识载体的垄断,为未来可能的文化普及、信息传播乃至……政治宣传,埋下伏笔。当然,这层意图,他只会深藏心底,对外的理由,则是“为太子及东宫、宫中提供更优质、廉价的文书用纸”,以及“试验海外改良之法,以利文教”。

    造纸的试验,他没有再完全依赖招募“大匠”,而是采取了另一种模式。他让王掌柜寻访那些出身造纸世家或作坊、但因各种原因不得志、或思想较为开明的中年工匠,以及一批心灵手巧、肯学肯钻的年轻学徒。他亲自出面,在工坊内辟出一处安静的偏院,挂上“纸料研习所”的牌子,将这些人集中起来,并不急于让他们立刻动手,而是先进行“培训”。

    培训的内容,是李瑾结合前世常识和唐代现状“编纂”的“造纸原理浅说”。他用炭笔在木板上画出简易的示意图,讲解植物纤维的结构,为何要沤、煮、舂(破坏纤维间的胶质,分离纤维),纸浆悬浮、抄捞、压榨、烘干的基本原理。他特别强调了几个关键点:原料的多样化与预处理(除传统麻、楮皮,可否尝试竹、草、甚至破布旧纸?预处理时,除了石灰沤泡,可否尝试加入碱液如草木灰水、甚至工坊能小量制备的纯碱溶液,以加强脱胶脱色效果?);打浆的均匀与细度(现有的碓、碾效率低,可否利用工坊的新式水车或畜力,驱动改良的“打浆机”?将铁制或石制叶片置入浆池,旋转击打,提高效率和均匀度);纸药的应用(加入某些植物黏液如黄蜀葵、杨桃藤汁,改善纸浆悬浮性和成纸性能);以及漂白与增白(除了日光漂晒,是否可用温和的氧化剂如稀石灰水浸泡、或加入少量明矾?)。

    这些理念,对习惯了祖传手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工匠们来说,无异于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们最初是惊疑,但在李瑾耐心讲解、并用简单的实验(如对比不同原料沤泡后的纤维状态、不同力度舂捣后的纸浆手感)验证后,渐渐转变为信服和兴奋。尤其是那些年轻学徒,接受新知识更快,思维也更活跃。

    李瑾从中挑选了两位领悟力最强、也最有钻研精神的匠人——一位是出身藤纸世家、却因想用竹料试验而被家族排斥的四十岁匠人滕贵;另一位是原本在官营造纸坊做学徒、因“手笨”被嫌弃、实则心思细腻、善于观察的二十岁青年方竹——任命为“纸料研习所”的正副管事,给予他们充分的自主权和资源调配权,鼓励他们大胆试验,并承诺只要做出“优于市面常见上等纸”的成品,便有重赏。

    有了理论指导和带头人,“纸料研习所”迅速运转起来。李瑾提供了几个明确的改进方向:一、尝试用本地易得的毛竹、稻草混合树皮,探索新的廉价原料配方。二、设计并制造简易的“水力打浆机”模型。三、试验不同浓度、温度的碱液(草木灰水、纯碱水)预处理原料的效果。四、寻找并试验效果更佳的本地“纸药”植物。五、尝试在纸浆中加入少量研磨极细的洁白矿物(如高岭土、石膏),或进行温和的漂白处理,改善纸张白度和细腻度。

    原料和“纸药”植物的搜寻,由王掌柜派人负责。水力打浆机的设计,李瑾画出了原理草图——一个大型水车驱动一根立轴,立轴下方连接带有多个木制或包铁叶片的转子,在石制或砖砌的浆池中高速旋转,击打纸浆。具体的尺寸、转速、叶片形状,则由滕贵、方竹带着几个木匠、铁匠边做边改。

    核心的化学处理部分,李瑾亲自把关。他让孙匠师在冶铁试验间隙,指导搭建了几个小型陶制反应罐和过滤装置,用于制备较纯净的草木灰浸出液(碳酸钾)和纯碱溶液。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浓度、温度和处理时间,并让方竹详细记录不同条件下,原料脱胶、脱色的效果,以及对最终纸张白度、强度的影响。这是一个需要大量重复试验、积累数据的过程。

    就在“纸料研习所”的试验紧张进行时,长安城中的朝堂与市井,也因工坊的另一项产出,泛起了新的涟漪。

    经过持续攻关和技术沉淀,玻璃量产一区的“大尺寸平板玻璃”烧制工艺,终于取得了决定性突破!匠人们改进了熔炉的均热结构,优化了玻璃液的配方和澄清时间,并设计出专用的、带水冷底座的铸铁平台和耐热石磙,成功拉制出了长三尺、宽两尺、厚薄相对均匀、透明度极高、气泡和杂质极少的大块平板玻璃!虽然成品率依然不高,边缘也需切割打磨,但其晶莹剔透、可透光鉴物的特性,一经制成,便震撼了所有亲眼所见的工匠,连那三位见惯了“奇物”的“监理”宦官和匠官,也啧啧称奇,立刻上报。

    消息很快传入宫中。皇帝李治闻讯,大感兴趣,特意让内侍省传话,要工坊先送几块成品入宫,看看是否真如所言。王掌柜亲自押送,挑选了品相最佳的三块平板玻璃,以锦缎包裹,装入特制的木箱,送入宫中。

    数日后,宫中有旨意传出,皇帝对这几块“明净如水、可透天光”的“大水玉”极为满意,已命将作监的工匠,将其镶嵌于自己日常起居的两仪殿偏殿书房的窗格之上,替换了原来的明瓦(云母片)和昂贵的、透明度欠佳的“琉璃瓦”(早期彩色玻璃)。据说,御书房内光线顿时明亮柔和了数倍,晴天时可清晰观览窗外景致,阴雨时亦不觉昏暗,且防风防尘效果更佳。李治龙颜大悦,不仅厚赏了王掌柜(名义上的坊主),还特意在召见李瑾时提及,称赞“此物大善”,并询问产量能否提高,宫中其他殿阁,乃至皇后、太**中,是否也可用上。

    李瑾自然满口应承,表示工坊正全力改进工艺,提高良品率,定当优先保障宫中御用。同时,他也委婉提及,此物制造极难,耗费甚巨,工坊目前产能有限,除供奉内廷外,或可少量制成精致物件(如插屏、镜台),发卖于市,以其所得,反哺工坊研发与生产,并可为内帑增添些许进项。李治心情正好,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只嘱咐“不可滥制,以免有损宫中用度,亦不可与民争利过甚”。

    有了皇帝的首肯和“御用”光环加持,工坊出产的平板玻璃及以其制成的各种物件(如镶嵌玻璃的座屏、梳妆镜、灯罩),立刻在长安顶级权贵圈中成为了身份与品味的象征。王掌柜适时推出了“限量预订”、“价高者得”的策略,并暗中将几件精品“赠送”给了长孙无忌、褚遂良、于志宁等重臣府上。一时间,“周氏工坊明玻”之名,悄然在长安最顶层的圈子里流传开来,前来打探、求购、甚至想“参一股”的勋贵、富商络绎不绝,但都被王掌柜以“专供内廷、产能有限、东家有严令”为由,客气而坚决地挡了回去。这反而更增添了其神秘与珍贵。

    玻璃的暴利,如同一个强劲的泵,为工坊注入了源源不断的资金,使得造纸、乃至其他后续项目的试验,可以更加从容、不计短期回报地进行。李瑾也借此,进一步巩固了与于志宁、乃至通过于志宁与太子、王皇后一系的关系——他定期将一部分玻璃制品的利润,以“孝敬”或“赞助东宫用度”的名义,秘密转入东宫的小金库。于志宁对此心照不宣,对李瑾的“懂事”与“能干”愈发满意。

    然而,利益的蛋糕做大了,觊觎的目光自然更多。萧瑀虽闭门,但其子侄、门生故旧仍在朝在野。萧淑妃在宫中听闻“明玻”之美,自然也向皇帝求取,李治大方赏赐,但她似乎并不满足。市面上开始出现一些流言,说“周氏工坊”背后有宫中贵人乃至东宫的影子,其术恐非“海外奇术”那么简单,或与“谶纬”、“巫蛊”有涉云云,虽未指名道姓,但指向性明显。显然,有人想借“谶纬案”的余波,给工坊和李瑾泼脏水。

    对此,李瑾早有防备。他让王掌柜加强工坊的守卫和人员审查,对外则一律以“江南商人谨守本分、仰慕天朝、愿献微技”为由应对。同时,他通过于志宁,向皇帝略微提及“有小人妒忌工坊得陛下青睐,散布流言”,李治闻言,只冷哼一声:“些许跳梁,不必理会。” 显然,在皇帝看来,能产出“明玻”这等奇物、又主动将大部分利润与宫中分享的工坊,远比那些只知眼红嚼舌的“小人”有价值得多。皇帝的明确态度,使得流言很快消散。

    就在李瑾忙于应对玻璃带来的名利与风波时,“纸料研习所”传来了激动人心的消息。

    经过近两个月的反复试验、调整,滕贵和方竹带领的团队,终于取得了一系列关键突破。他们发现,用一定比例的毛竹丝混合楮皮、少量旧麻布,经过特定浓度的纯碱溶液温和蒸煮预处理,再以初步完成的水力打浆机(虽然效率还不高,但已远胜人工)充分打浆至纤维细长均匀,加入本地找到的一种野生葛藤汁作为纸药,并在纸浆中加入极细的、经过淘洗的高岭土浆,最后用改进过的细密竹帘抄纸、重物压榨、再以光滑石板和炭火低温烘烤(加速干燥并增加纸张光洁度)……如此制出的纸张,竟然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品质!

    这一日,李瑾被紧急请到“纸料研习所”。在偏院的正堂大桌上,平平整整地铺着十几张新制成的纸。纸张大小约一尺见方,颜色并非雪白,而是一种温润的、略带米黄的象牙白,质地均匀细腻,对着光线看去,纤维交织细密,几乎看不到明显的云状或杂质。李瑾伸出手,轻轻抚摸纸面,触感柔韧平滑,略带涩意,正是上等纸张应有的“发墨”特性。他拿起一张,双手捏住两边,轻轻用力拉扯,纸张极具韧性,不易撕裂。又取来一支寻常毛笔,蘸了墨汁,在纸上试写,墨迹润而不洇,笔锋清晰,干得也快。

    “好纸!” 李瑾眼中放光,不吝赞美。这纸的质量,绝对超过了长安市面常见的上等麻纸、藤纸,洁白度、均匀度、韧性、吸墨性皆属上乘,尤其难得的是,其原料成本(毛竹、楮皮、旧布)远低于纯用藤、麻,且水力打浆的引入,大大降低了人力成本和时间。虽然目前还是小规模试验,但规模化生产的潜力巨大!

    “先生请看,” 方竹激动地指着旁边另一叠颜色更白些的纸,“这是尝试了用稀石灰水浸泡漂白过的竹丝制成的,颜色更白,但韧性稍逊。还有这个,” 他又指着一叠略厚、表面有明显帘纹的纸,“这是加大纸药比例、抄纸时多荡几下制成的,质地厚实,可作包装、衬垫之用。”

    滕贵补充道:“先生,按您说的‘标准化’,我们记录了每一次试验的原料配比、处理时间温度、打浆程度、纸药用量、烘烤火候。最优的配方和工艺,基本摸索出来了。现在这小型水打浆机一日夜,可得精浆约百斤,可制这等纸近千张。若建成大水车、大浆池,产量还能翻数倍不止!而且……” 他压低声音,眼中闪着兴奋的光,“我们算过,同等质量的纸,咱们的成本,怕是连西市那些大纸坊的三成都不到!”

    成本不到三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旦量产,这种优质纸张可以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销售,迅速占领市场,甚至可能彻底改变纸张的定价体系!这背后蕴含的利润,以及更重要的——对文化传播格局的潜在冲击,将是惊天动地的。

    李瑾强压心中的激动,他知道,这“新纸”的出现,其意义绝不亚于玻璃和钢铁,甚至更为深远和敏感。它触及的,是知识、教育、乃至士族门阀赖以维持其文化特权的根基之一。

    “滕师傅,方竹,还有诸位,辛苦了!” 李瑾郑重地向在场所有参与试验、满脸烟灰汗渍却目光灼灼的工匠、学徒们拱手,“此纸之成,功在诸位!赏赐即刻兑现,参与试验者,人人有份!”

    众人欢声雷动。

    李瑾将滕贵和方竹叫到一旁,神情转为严肃:“此纸甚佳,然眼下不宜立刻大规模制售。需谨记几点:第一,继续优化工艺,提高水力打浆机的稳定性和效率,摸索更廉价的漂白方法。第二,严格控制配方和工艺细节,所有记录归档封存,核心步骤必须分割掌握。第三,先小批量制作一些精品,以‘工坊特制’的名义,赠予东宫、崇文馆、以及朝中几位赏识我们的大人试用,听听他们的评价。记住,对外只说是‘偶得改良古法’,切勿提及具体原料配比和工艺细节,尤其不可提‘成本低廉’。”

    滕贵和方竹都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李瑾的顾虑。如此物美价廉的纸张一旦公开,必将触动现有纸张生产、销售链条上的无数利益,引来疯狂反扑。必须谨慎行事,先造势,站稳脚跟。

    “还有,” 李瑾沉吟道,“可尝试用此纸,印制些东西。”

    “印制?” 两人一愣。

    “嗯,比如……工坊的标识,简单的吉祥话,或者……一两句圣贤格言。” 李瑾脑中,活字印刷的构想已经开始浮现,但他知道饭要一口口吃,“就用传统的雕版,印在纸上,作为赠品。让大家看看,这纸不仅好写,也好印。”

    他要让这“新纸”,和“印刷”这个概念,悄然联系在一起,在人们心中埋下种子。

    离开“纸料研习所”,李瑾心潮澎湃。玻璃带来了财富和上层关系的巩固,钢铁奠定了工坊的硬实力基础,而这“新纸”,则可能为他打开一扇通往更广阔天地的门——影响思想、传播文化、乃至塑造舆论的门。

    当然,他也清楚,这扇门背后,必然伴随着更猛烈的风暴。那些依靠垄断优质纸张、把控书籍流通、乃至倚仗文化特权维系地位的世家大族、旧有利益集团,绝不会坐视一种可能打破平衡的“新纸”轻易崛起。

    “新纸胜蔡侯……” 他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冷峻而期待的弧度。蔡伦改进造纸术,泽被千秋。如今,他在这大唐盛世,要借工匠之手,让这承载文明的纸张,变得更好、更廉,飞入更多寻常人家。这注定是一条荆棘之路,但他已手握玻璃之利、钢铁之坚,更有超越时代的见识为引,何惧之有?

    工坊的烟囱,依旧每日向蓝天吐纳着充满希望的烟尘。而“新纸”的诞生,如同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其激起的涟漪,终将超越城南一隅,向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大唐的文化深潭,扩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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