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潇潇闻言,身形骤然一滞。她双唇轻启,眸光震颤地望向李景坤。
李景坤微微颔首,无声印证了侯峰所言。
“或许这太子之位……本就该是他的。”
他强扯出一丝苦笑,眉宇间却沉着一片挥之不去的晦暗。
“倘若母后未遭毒手,我与二弟……或也能如寻常兄弟般和睦。而我也本该有……”
话音未落,他视线掠过侯峰,眼中倏然划过一抹深切的哀恸,随即敛目垂首,化作一声长叹。
侯峰见他神色变幻,当即接过话头。
“往事已矣,空叹无益。殿下如今困守东宫,岂能坐以待毙?”
李景坤默然不语,只从案头取过一本空白的奏折,缓缓铺展开来,提笔蘸墨。
“先生,除了以命相拼……我还能如何?”
林潇潇心下一沉,太子已在皇权的重压下丧失斗志。若任其如此,等待她的,依旧是那无法打破的死局。
她向前一步,贴近李景坤身侧。
“殿下难道……不想为母后报仇么?”
此言如针,刺入骨髓。李景坤浑身一震,悬笔的手僵在半空。
“报仇”二字,若烈焰灼心。他岂能不想?
可他只是一个形同虚设的太子,连储位都岌岌可危。纵有血海深仇,又能如何?
杀张葵?
仅凭一封密信,如何定罪?二十余年光阴,足以湮灭所有痕迹。纵有证物,也早已尘封在岁月中。
连一介阉宦都难以撼动,更何况……是元帝。
难道要举兵谋反?
他虽有此心,却无此力。
“若母后在天有灵,见殿下如此消沉,又当作何感想?寻常百姓尚知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为何殿下偏要自暴自弃?”
“只要一息尚存,便当竭力相争。难道蜷缩于此,静待终局,便是殿下告慰母后的方式?”
林潇潇凝视着李景坤紧绷的侧脸,句句如刀,刺向他心中最痛的地方。
“臣妾与先生皆无所惧,纵是前方万丈深渊,亦誓死相随。可若殿下先失了心气,纵使臣妾有千钧之力,也无从施展。”
她细察李景坤的神色,见他剑眉紧锁,双目紧闭,知他内心正如沸鼎翻腾。
她抬手轻抚他肩头,语气稍缓。
“殿下若决意赴死,臣妾必定相随。”
“可是殿下,若就这般死去,非但大仇未报,还将这江山社稷交予奸佞之手,您又怎能忍心?”
“东州百姓对殿下的殷殷期盼,您忘了吗?先生、俊生这般忠志之士的舍命追随,您也忘了吗?”
“殿下,唯有活下去,才能亲眼见证何为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李景坤手中的笔颓然坠下。他伏首案上,肩头颤动,压抑的呜咽低沉响起。
林潇潇心知,太子已被说动。
她侧目看向侯峰,她该讲的,都已说完,此刻需侯峰再添一把火。
侯峰会意,沉声开口:
“殿下,君子当有龙蛇之变。困时潜身草莽,静待时机,此亦天地之道。”
“今虽暂困于此,却非绝路。眼下皇上也仅是将您圈禁于此,未多做惩罚。若应对得当,未必没有转圜之机。”
“恳请殿下重振心神,再谋生机。”
良久,李景坤渐止悲声。
潇潇与先生所言极是。若就此放弃,将来有何颜面去见母后?
“先生,潇潇,”他缓缓起身,向二人郑重一行礼,“现在……我们该如何行事?”
他知道再多感激之言皆属虚妄,二人所求亦非在此。
此刻唯有振作前行,并肩而战,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林潇潇连忙伸手去扶,心中暗舒一口气。
“殿下若想破局,便须将眼前阻碍一一清除。”
“眼下敌人有三,姜允、福王,以及……皇上。以我们的实力,只能逐个击破。”
“福王透露尚有三名刺客藏身京城。虽不知其真实意图,但观其行止,他与姜允并非同心。其中或有机可乘。”
“行刺之事漏洞百出,臣妾以为,这不像姜允手笔,反似姜和玥一时冲动。这或许正是我们扳倒姜党的契机。”
侯峰颔首称是:
“娘娘明鉴。殿下与娘娘此时不宜抛头露面,此事便交由老夫探查。”
林潇潇望向侯峰,眼含感激之色:
“有劳先生。”
“张葵毒害母后一事,虽时隔多年,但臣妾相信,必有知情人尚在。”
她方才脑海中反复浮现一道身影,便是后院那位身形健硕的白芷白嬷嬷。
在此前循环中,白嬷嬷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只要能帮助娘娘与殿下,不枉老奴活此一生。”
她本可离宫返乡,安享晚年,却执意留在东宫操持粗重活计。
之前只道她是对文德皇后情深义重,如今想来,许是因为知晓内情,心怀愧疚所致。
稍后便去后院寻她,或能问出些线索。
“此外,北漠军中必有蹊跷。此次大败,定是姜允为给姜和文铺路而暗中作梗。若睿王能抢先揪出军中间细,必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只是……”
林潇潇话音未落,侯峰面色骤然一凛,抬手止住。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投向殿门。
殿外似有轻微的鞋底摩擦声隐隐传来,虽不真切,然此际危机四伏,不可不防。
他示意二人勿动,蹑足前行,悄无声息的滑至门边,凝神一息后,手腕猝然发力,猛然拉开殿门。
只见王水正立在门外,身子微微前倾。
“侯、侯大人。”
王水面露惶色,言辞吞吐。
侯峰冷冷注视着他,见他自袖中取出一封信函,低头双手奉上:
“侯大人,睿王来信,奴婢不敢耽搁,特来呈送殿下。”
侯峰接信后,王水便躬身退去。
李景坤心头骤紧,猛然惊醒。
那日回宫,正是王水密报福王前来赠礼之事。亦是从那时起,他才一步步对潇潇心生猜忌。
难道王水……也已被收买?
“方才所言,不知被他听去多少。是否该将他……”
他道出心中疑虑,林潇潇沉思片刻,却觉未必是坏事。
“既然王木是被姜和玥收买,恐怕王水亦然。”
“殿下切莫打草惊蛇,务必稳住此人。如今王木已死,证言无存,王水或可成为新的线索。”
“敌在明,我在暗。只要暗中盯紧他,顺藤摸瓜,必能揪出幕后之人。”
李景坤深以为然,频频颔首。
此时侯峰将信递来,李景坤展信疾阅,随即抬眸望向林潇潇,又将信纸递去。
只见其上写着:昭武将军已被急召返京。
按时间推算,最晚明日便将抵达。
“太好了!叔父回来,我们便又多了一位帮手!”
林潇潇心生欣喜,将书信再次递与侯峰。但侯峰阅信却眉头紧锁,轻捋胡须。
良久之后,才从唇间挤出两个字:
“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