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第三日,按例是夜宴。
营地里篝火通明,烤鹿肉的油脂香气混着酒香,在夜风里飘散。丝竹声,笑声,觥筹交错声,热闹得像另一个世界。
楚明昭坐在席末,面前摆着几碟精致的菜肴,没动几筷。
她看着主位上的萧绝。他正与几位武将饮酒,侧脸在跳跃的篝火光影里明灭不定。偶尔抬眼扫过全场,目光锐利如鹰。
酒过三巡,有人提议射箭助兴。
几个世家子弟起身,在空地立了靶,比试起来。箭矢破空声,又是一阵喧闹。
楚明昭放下酒杯,起身离席。
夜风很凉,吹散了营地的燥热。她沿着溪涧慢慢走,远离喧哗,往树林深处走去。
手腕上那对赤金护腕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像凝固的血。
走到一处僻静的空地,她停下脚步。
从怀中掏出那支乌木簪,这些年她一直随身带着,像某种护身符。
簪尖在月光下闪着幽暗的光泽。
她握紧,对着虚空比划了几个刺出的动作。很慢,很稳,像雷师傅教的那样:手腕发力,臂不动,力从腰起。
练到第七遍时,林子里传来异响。
是一种极轻的、衣料摩擦枝叶的声音。
还有一股杀气。
楚明昭瞬间收势,闪身躲到一棵古树后。
三个黑影,从三个方向,悄无声息地接近夜宴的方向。
黑衣,蒙面,手里握着短刃,刃口在月光下泛着淬毒的幽蓝。
他们目标或许是萧绝。
楚明昭的呼吸滞了一瞬。
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去报信?但是已经来不及。自己冲过去?或许会送死。袖手旁观?如果他死了,她也活不了。
最后一个念头最清晰:
他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
她咬紧牙关,往营地边缘跑去。
一边跑,一边放声尖叫:
“有刺客——!!!”
声音尖利,划破夜空。
营地瞬间大乱。
篝火被踢翻,酒盏碎裂,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呼喝混成一片。护卫拔刀的声音,箭矢上弦的声音,脚步声杂沓。
那三个刺客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动作滞了一瞬。
就这一瞬,够了。
萧绝已经从席间起身,长剑在手。他身边的护卫迅速围拢,将他护在中间。
刺客见事败,不退反进,直扑而来!
楚明昭没有停。
她绕了个弧线,从侧面冲向萧绝的方向。手里还攥着那支乌木簪。
第一个刺客被护卫拦下,正在缠斗。
第二个刺客突破防线,短刃直刺萧绝后心!
楚明昭看见萧绝转身,格剑,但左侧空门大开。
第三枚暗器,从树林深处射出。
是一枚三棱镖,带着幽蓝的光,破空声尖锐。
目标却不是萧绝。
而是她。
萧绝也看见了。
他瞳孔骤缩,想拉她,但距离太远。
楚明昭看见了那道逼近的寒光。
她没有躲。
反而往前扑了一步,扑向萧绝左前方。
“噗嗤。”
镖刃入肉的声音,很闷。
左肩传来剧痛,像被烧红的铁钉凿穿。毒性的灼烧感迅速蔓延,半边身子瞬间麻了。与此同时乌木簪刺向了萧绝左侧方刺客的眼睛。
刺客发出一声惨嚎,松了短刃,双手捂脸倒地。
楚明昭也倒了。
摔在地上时,左肩的伤口撞到碎石,痛得她眼前发黑。
视线模糊前,她看见萧绝一剑刺向最后一个刺客。剑拔出时血雨喷溅。
然后他冲到她面前,蹲下,扶起她。
“楚明昭!”他声音嘶哑,完全失了平时的冷静。
她想说“奴婢在”,但喉咙发不出声音。
萧绝撕开她左肩的衣料,三棱镖还嵌在肉里,周围的皮肤已经开始发黑。
他脸色铁青。
“谁准你挡的?!”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楚明昭扯了扯嘴角,想笑,但只咳出一口血沫。
“……主人若死,”她气若游丝,“奴婢……也无处可去。”
话音落,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再醒来时,是在萧绝的主帐里。
烛火通明,药味浓烈。
她躺在厚软的毡毯上,左肩被层层包扎,但疼痛依然尖锐,浑身像散了架。
帐内只有一个人。
萧绝坐在矮榻边,正用湿布擦拭她的脸。
他擦得很慢,很仔细。
“醒了。”
楚明昭想坐起来,被他按回去。
“别动。”他说,“镖取出来了,毒也解了。但伤得深,得养一阵。”
她看着他。
烛光下,他眼下有浓重的青黑,外袍还沾着血污。,然是守了整夜。
“刺客……”她开口,声音沙哑。
“死了。”萧绝打断她,“一个活口都没留。”
“背后的人……”
“在查。”
他放下湿布,站起身,走到她榻边。俯视着她苍白如纸的脸。
“为什么挡。”他问,不是质问,是某种更深的东西。
楚明昭与他对视。
“因为主人说过,”她慢慢说,“奴婢是您的刀。刀……不能让自己的主人先死。”
萧绝沉默。
帐内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响。
良久,他忽然伸手,捏住她下巴。
力道不重,但迫她抬头。
“楚明昭,”他声音很低,“你这条命,现在是我的了。”
她没躲。
“一直都是。”
萧绝松开手。
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玉瓶放在她枕边。
“这药祛疤。”他说,“女孩子身上留疤,不好看。”
楚明昭盯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
“主人。”。
“嗯?”
“您手腕上……有牙印。”
萧绝动作一顿。
他抬起右手手腕。那里确实有一圈清晰的牙印,渗着血丝,已经结了一层薄痂。
是昨夜她毒发剧痛时,无意识咬的。
他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
“狗咬的。”
楚明昭没接话。
等萧绝重新坐回矮榻时,她才轻声开口:“留个印记……怕主人忘了今日。”
萧绝抬眼看她。
烛火在他眸中跳跃,映出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
“忘不了。”他说。
然后补了一句,声音很轻:
“你也是。”
帐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整齐划一,渐行渐远。
楚明昭重新闭上眼睛。
左肩的疼痛还在,但心里某个地方,却奇异地安稳下来。
她看到桌上放着乌木簪,簪尖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第一次为他杀人。
第一次为他流血。
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除了算计和审视之外的东西。
像冰层裂开一道缝隙,漏出万年不化的冰水。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从今夜开始,不一样了。
窗外天色将明。
晨光透进帐帘时,她听见萧极低声吩咐帐外的亲卫:“去查。昨夜那枚镖,来自哪里。还有把她的乌木簪,重新淬一遍毒。”
声音顿了顿,语气很硬。“要见血封喉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