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管家办事极快。
不过两日功夫,贾雨村在扬州的行迹便被查的一清二楚。
那些事本就不是隐秘,况且,他一个初来乍到的西席,继无根基也无靠山,做事便少了几分顾忌。
“老爷,都查实了。”林管家站在书房里,低声禀报:“贾雨村在文墨轩卖的那副《秋山图》,是他从城西一个落魄书生手里,花了二十两银子收来的仿作,转手便充作唐寅真迹,卖了一百二十两。那李掌柜事后找人鉴定过,确系赝品,正懊恼着。”
林如海坐在书案后,手中捏着一份名单,“盐商那边呢?”
“收了刘记盐行刘管事三百两银子,答应打探盐政消息。”林管家顿了顿,“根据刘管事主动交代,是贾雨村主动找上门,自称是林府西席,能接触到盐政内情。刘记想提前知道明年盐引的分配数额,便给了他银子。”
“三百两,”林如海冷笑一声,“他倒是敢开口。”
“还有一事,”林管家又道,“老奴派人查访时遇到一位从应天府来的管事,
据他所说,贾雨村当年在应天府任知府时,就因犯了大错被降为了知县,说他在任上时,对下极为严苛,常借小事勒索富户,和其他官员间也多有不睦。”
林管家缓了缓继续道:“那位管事还透露,说贾雨村曾因县丞未能及时送上节礼,便寻衅将其降级调职,致其抑郁而病故。后来贾雨村又因何被罢官就不得而知了。”
林如海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贪财,勾结盐商,昔日为官劣迹斑斑,这贾雨村哪里还有读书人的半分风骨!
“老爷,此人该如何处置?”林管家问。
林如海没有立即回答,他站起身,在书房来回踱步思索。贾雨村是他请来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若处理不当,反倒会牵连到林家。
“笔墨!”他忽然道。
林管家忙上前铺纸研磨,林如海提笔,略一思索,便落笔写了起来。信是写给当年在京中的同科,如今在吏部任职的周明远。
他先问了安好,叙了两句旧情,然后便提起贾雨村,只说此人曾在扬州为西席,如今听闻品行不端,勾结盐商,欺诈钱财,不知当年此人被革职是否与此类行径有关?若周兄方便,可否查一查此人在吏部的案底详情。
写完这封信,林如海又提笔写了第二封。
这一封是给京中御史台的一位王御史,王家与林家故交。信中言辞更直接些,扬州有被革职官员贾化,不思悔改,反在地方行欺诈敛财,勾结盐商之事,若王兄有心整顿地方风纪,或可一查。
两封信写完,封好,交给林管家:“找可靠的人,快马送至京城。”
“是,”林管家接过信,“那贾雨村这人要不要……”
“先盯着就行,”林如海道,“等京城回信。”
林砚知道林如海近日在查贾雨村的事,但具体进展,他不清楚。这几日他照常读书习字,偶尔陪黛玉说说话,一切如常。
倒是黛玉察觉出不对来了,某日突然问林砚:“哥哥,父亲这几日似乎很忙。”
林砚正在教她临帖,闻言笔尖一顿,“约莫是公务繁忙。”
“可我听见管家伯伯跟父亲提过贾先生的名字。”黛玉抬起头,小脸上有些疑惑,“贾先生不是已经走了吗?”
林砚放下笔,想了想,觉得这事迟早瞒不住,便道:“要事我没猜错的话,父亲应是在查贾先生做的一些事。”
“什么事?”
“不太好的事,”林砚斟酌着词句,“比如,收了别人的银子,帮别人办事。”
黛玉眨眨眼,“是坏事吗?”
“是,”林砚点头,“读书人管收了银子替人办事,叫贿赂,若是为官的人行此事,便是贪赃枉法了。”
黛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过她看出林砚一脸凝重,便不再多问,低头继续写字。
又过了十几日,京城的回信到了。
两封信几乎是同时送来的,林如海在书房里拆开看了,看完信,他表面平静,其实肺都快气炸了!
周明远的信写的很详细:吏部文书记载,贾雨村任应天府知府时因贪酷之弊,恃才侮上被降职为知县,在任期间,对下严苛,常行勒索之事,对上倨傲,与同僚多生嫌隙。而后又因生性狡猾,擅篡礼仪,且沽清正之名,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致使龙颜大怒,被彻底罢官。
王御史的信则更直接:已收到信,如海可有实证?若有实证,为兄即刻谏言。
林如海将两封信放在一起,沉默良久。
贾雨村此人,断不能留了。
他给王御史回了信,着人送往京城。
次日一早,林如海换了官服,直接去了知府衙门。
扬州知府姓左,与林如海虽无深交,但面上还是客气的。见林如海来,忙迎进内堂,“林大人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有桩事,想请左大人协助,”林如海开门见山,将贾雨村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又将京城周明远的信一并告知。
左知府听完,眉头紧皱:“竟有这等事,在本府治下行骗敛财,勾结盐商,这贾雨村好大的胆子!革职之身,不知悔改,反倒变本加厉!”
“人证物证俱在,”林如海道,“只是此人毕竟是举人出身,又曾为官,下官不好直接拿人。”
左知府明白他的意思。林如海是盐政,管不到地方刑名,这事得由知府衙门来办。
他略一沉吟,便道:“林大人放心,此事本府定当严办,勾结盐商,干扰盐政已是重罪,何况还有欺诈钱财,本府定不姑息!”
当日下午,府衙的差役便去了贾雨村落脚的客栈。
贾雨村正在房里收拾行李,他打算离开扬州了,这几日,他总觉得似乎有人在暗中盯着他,这种感觉非常不妙。
于是他赶紧变卖了手头的几幅字画,凑了些盘缠,想去金陵碰碰运气。
差役敲门时,他还以为是客栈伙计,结果开门一看是官差,脸色瞬间白了。
“贾化?”为首的差役打量着他,“有人告你欺诈钱财,勾结盐商,干扰盐政,跟我们走一趟吧。”
“冤枉!”贾雨村强装镇定,“在下是读书人,岂会做这等事?定是有人诬告!”
差役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状纸:“这上面写的一清二楚,人证物证都在衙门呢,贾化,请吧。”
贾雨村腿一软,险些栽倒。
他被带到府衙时,左知府已升堂等候,堂下跪着李掌柜和刘管事,桌上摆着那幅《秋山图》仿作,三百两银票的兑付凭证,还有几个书铺掌柜,客栈伙计作证。
证据确凿,容不得抵赖。
贾雨村还想挣扎,辩称自己是受人陷害。
左知府一拍惊堂木:“贾化!你当年任知府时,贪赃枉法,革职后不知悔改,反而在扬州行骗敛财,勾结盐商,条条桩桩皆有实据!本府要禀明圣上,严查你历年罪,来人,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贾雨村彻底瘫软在地。
他知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