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秦淮望着李秋月的眼睛,真诚开口:“抱歉。”
想了想,又道:“我无意给你添麻烦,只是我想我这次出现,又离开,可能会给你和昭昭招来更加不好的影响。”
他声音沉着冷静,竟也让李秋月的情绪稳定下来。
李秋月张张嘴巴,终究是没说更难听的话。
他说得对,当年离开就让她被人戳了五年脊梁骨。
现在又回来一次,当天就走,那些人肯定又会说是昭昭的错。
“你放心,我留下来之后所有花销都由自己承担,会给家里交住宿费,也会尽力不给你添麻烦,可以请你让我留下来吗?”他询问李秋月的意见。
“妈妈,我们把叔叔留下吧。”李昭从秦淮怀里挣扎出来,迈着小短腿跑到李秋月腿边。
他太小了,还不能理解李秋月的态度,和秦淮的话。
他只知道把叔叔留下来,就不会有人再在背后骂他妈妈是寡妇了。
但他怕李秋月伤心,也不敢实话实说,只能仰着脑袋央求着,“妈妈,我以后少吃点儿,把我的饭菜分给他,好不好?”
李秋月一怔,心里也不是滋味——那些孩子敢对他动手,不也是因为他没有爸爸吗?
她可以理解三岁半的孩子想要爸爸,只是秦淮……
“叔叔,你快求求妈妈啊!”昭昭急得直跺脚。
李秋月无语,心说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个小家伙一样没骨气呢!
谁知下一秒,却听秦淮声音低沉,格外认真:“李秋月同志,求求你了,我来这里,队里也没给我安排住处,如果你不留下我,我就只能露宿街头,冻死在你家门口了。”
李秋月:“……”
秦淮有意学着昭昭的语气,再加上好听的声音,让李秋月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哆嗦。
没想到,她一个眼睛有病的,还能中“美男计”!
“妈妈,叔叔会冻死的,不要让叔叔冻。”李昭眨巴着眼睛,软软地撒娇。
小家伙儿还没退烧,脸色通红,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全是渴求。
她咬着下唇,最后还是没逃过色迷心窍。
“行,既然你这么说了,以后你的饭就给他吃,你的被子就给他盖,让你再把不好好吃饭挂在嘴边。”李秋月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无限宠溺。
对上大人,态度却依旧冷硬,“你可以住下来,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你说。”秦淮抬头,认真等待。
“一,不许把危险带到我家。”她不是小孩儿,可不相信什么只要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
和五年前受了重伤,意外来到这里不同,秦淮现在明显身份不俗,突然穿着军装回来,身上一定是有任务的。
她相信军人,也不愿多问,但她不想给昭昭招上祸事儿。
“可以。”秦淮点点头,他的职责是保护每一个人民,怎么可能会把危险带到家里。
李秋月这才又伸出第二个手指,“二,你这次走的时候,一定要提前给我和昭昭说一声。”
她不认为秦淮真的会和他们纠缠多久,但她不想让昭昭上了心,又被抛弃。
秦淮顿了一下,他以为李秋月会要钱,或是让他干活,甚至是以后带她和孩子走。
却完全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但对上李秋月不容置喙的眼神,他不由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他想,李秋月虽然冲动,但确实是一个善良的人。
五年前是。
遭受了无数人指摘谩骂的五年后,依旧是。
当天,整个村子爱热闹的人,都在等着看李秋月家的笑话。
有好事者还在打赌,是彪悍的李秋月把她家男人打一顿,还是她家男人打她一顿?
最后是男人不要李秋月,还是李秋月把小野种赶出家门!
结果支着耳朵等啊等,等到李秋月家吹了蜡,也没听见有什么动静。
李秋月家贫,只有一间屋子。
左边是炕,右边隔出了小杂货间,中间还摆放着一张瘸腿的八仙桌和两把椅子。
所以一家三口不得不在一张炕上睡觉。
三人三张被子,冬天又穿着秋衣秋裤,李秋月也没什么好害羞的。
李秋月睡在小窗户边,昭昭睡在中间,秦淮则睡在右边。
好在,火炕足够大,再躺两个人也放得下。
借着月光,李秋月偏头看见秦淮躺得笔直,而昭昭像是怕秦淮会消失似的,虽然脸朝着她,小手却抓着秦淮的大手。
秦淮这个人对昭昭也十分纵容,怕昭昭受凉,还自己主动把胳膊伸了出来,倒是把昭昭的手全都严严实实地藏在了被子下。
想起昭昭绘声绘色给她讲述如何把秦淮留下来,李秋月不由叹了口气。
她记不清人脸,也很难分辨一些人细微的表情,她也不知道秦淮留下来是可怜昭昭,还是有别的目的。
不过,她也存了私心——既然秦淮能三言两语制住李二妮,那么希望他能留下来的这段时间,也压制一下其他说闲话的人,打消昭昭是野种的传言。
她早晚会带着昭昭离开这个满是流言蜚语的村子,但在此之前,她想让昭昭少受一些难堪。
心里记挂着事儿,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酝酿出困意,忽然又睁开眼睛——
他爹的!
这个“事儿精”留下来,不会影响她明天去李二妮家报仇的大事儿吧!
李秋月想了半夜,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又睁开了眼睛。
旁边昭昭盖着小被子,睡得正香。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昭昭的小脸,确定退了烧,这才彻底放心。
昭昭这孩子从小多灾多难,因为生病被父母遗弃,逢天冷就感冒,这次又在大冬天掉进刺骨的河里,天知道她昨天有多害怕。
好在,老天终是心疼了昭昭一次。
又往里面扫了一眼,那里只剩下了一床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
偏头往窗外的院子里看去,只有冷风呼啸,吹得坏掉的窗户木框啪啪作响。
她鼓足了勇气,才从被窝里爬起来。
穿好衣服,去院子里夹煤球。
正好看见街门外有一个穿着灰色毛衣的男人,双手背在身后,蹲在地上跳啊跳的。
好一会儿,才从他那板正的身影里认出是秦淮,李秋月嘴角忍不住一撇:“嚯,秦首长好好的人不做,搁这儿装青蛙呢?”
“我在做早训练。”秦淮眼角抽抽。
别人叫“秦首长”,或是尊敬,或是谄媚,而李秋月每次这样叫他,总有一种欠欠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