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屏画当即尖叫一声,挣开健妇,抬腿便跑。
倒霉丈夫的尸首已经停在祠堂里了,全家老小都聚在这里冲她怒目相向,沈大娘子还喊打喊杀,再看外头家丁把守、明火执仗……她要是再不跑,就是被活剐了,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沈大娘子大怒:“你给我站住!”
师屏画怎么会听呢?要说她有什么长处,那就是她长跑了得,还参加过马拉松,一时提着裙子健步如飞。
庄严肃穆的祠堂瞬间变得鸡飞狗跳,众人瞠目结舌,他们还从未见过哪家小娘子跑得如此轻灵迅捷。
偏生她身段好,旋转腾挪,轻盈得跟只蝴蝶似地穿花拂柳,不断朝堂中众人的身后躲去。沈大娘子每每提剑,就有无辜族老对着剑尖摆手:“大娘子且把剑放下!”
沈大娘子又气又急:“她杀了琛儿!杀人就得偿命!”
师屏画秦王绕柱:“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若是我杀的,我怎么不跑,还赖在原地等你们来拿?何况,好好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
说着她便扑到姚元琛的尸首前,诶呀一声:“身子还热着,白布就盖上了,你们这是咒他死啊——愣着做什么,快拿人参放他嘴里吊口气啊!”
沈大娘子一听,快步走过来扯下了白布,一探鼻息,猛然亮起的眼睛又徐徐暗下。
姚谦右手边坐着个怀抱男童的年轻女子,闻言夸张地叹了口气:“诶,的的确确是断气了的,大夫都看过了。”
嘴里一股子风凉劲儿,师屏画推测这位可能是姚谦的小妾。第四案上详细记录过姚家的人员构成,她知道赵姨娘还又给姚谦生了个儿子,是姚元琛的弟弟,在他死后继承了家业。
她顺势道:“断气又怎样?势必是请的大夫不够好。婆母,夫君被贼人伤了,说让我去请赵太丞。他原本是宫里的太医,治伤一绝。”
有赖于《清明上河图》的存在,让宋代汴京地图史料详实丰富,她做《妇行弑逆案牍》时会把每个案件落实到具体的汴京地图,第四案事发地点姚府与赵太丞开的医馆就在一条街上!
现在就是能拖一时是一时。既然他们怀疑她杀夫,她就伪装伉俪情深,洗脱自己的罪名,再趁机把事情捅出去!有外人在,他们就不好对她动手了。
师屏画今夜死了丈夫,说这种疯话倒也合情合理,偏生沈大娘子也是个疯的,被她说得动了心。
“不要再说胡话了!”姚谦气道,“都被戳了三刀六洞血忽淋拉的,还在这里异想天开。”
师屏画见沈大娘子被喝住,赶紧添油加醋:“夫君还说,就算他咽气了,也要让他在房里躺三天,到时候他自会回来。他有个兄弟就是这样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赵太丞守了他三天三夜。”
都说死者为大。活着的时候,也许姚元琛的话还没这么灵验,但只要死了,他便有了大神通。
堂中诸人流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首当其冲就是沈大娘子,她拣了个伶俐的丫鬟:“还不快去请!”
赵姨娘眼见又去请大夫,冷笑道:“大娘子,你可别被师娘子给骗了去,她把咱们琛哥捅死了还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杀头挨时辰。”
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师屏画身上。
眼看沈大娘子又要抄剑,师屏画看了两眼赵姨娘:“婆母,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快说,不要卖关子。”姚谦严厉道。
“我倒想我醒来,婆母公爹为何就把我当凶手,原来是有人栽赃陷害……当时贼人溜进房里,把夫君给杀了。贼人蒙着面,看不清神色,我现在才想起来,那身形,隐隐约约有点像是姨娘那房的人!”
沈大娘子登时看向了赵姨娘:“是你?!”
赵姨娘大吃一惊:“好你个姓师的,你怎么赖到我头上来了?!谁不知道你对琛哥恨之入骨,动了杀心!你还四处攀咬!”
“如若不是,姨娘为何口口声声怂恿婆母杀我?先是杀了夫君,再挑唆婆母杀我,到时候把婆母往官府一送,老爷写张休书,正头娘子给你当了不说,家产都是你儿子的了!”
她这么一说,赵姨娘大惊失色,她刚才还沾沾自喜她得了最多好处,忍不住挑拨离间了两句,现在却成了她杀人的证据。
沈大娘子此时像条疯狗,逮谁咬谁:“贱人,你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赵姨娘赶忙躲到姚谦身后:“主君救命!”
这下轮到沈大娘子与赵姨娘秦王绕柱,姚谦一个头两个大,一把夺下了沈大娘子的剑:“够了!发的哪门子疯!你还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样子吗!”
沈大娘子立时不闹了。
女人不能失态,不论她经历了什么,失态就是失格,丢了男人的面儿。
师屏画经了提醒,伏地便哭,哭得如泣如诉,白玉落珠,连心肠最硬的都不忍再苛责她,谁不觉得这是个可怜的小寡妇呢。
哭了半晌,赵太丞拎着医箱赶到祠堂,见到姚元琛的尸首就眼皮子一跳。
作为见过大世面的御医,他什么也没说,而是认认真真按脉、探息、检查伤口。
把该做的都做完,才拱了拱手对公爹道:“姚大人节哀。”
沈大娘子一骨碌爬起来,拎着他声色俱厉:“你不是能治他吗?你快治啊!”
赵太丞尴尬地扬起双手:“姚公子身上多处刀伤,伤到了关窍,血都流干净了,早已没了气息。我是个治跌打损伤的,委实回天乏术,夫人。”
沈大娘子猛地看向师屏画:“你不是说他能起死回生?”
师屏画瑟缩可怜道:“是夫君说的,他有个朋友……”
沈大娘子又问道:“你有独门秘方,叫人停灵三天死而复生?”
赵太丞连忙推脱:“没有的事,估计是市井之人以讹传讹。”
沈大娘子拿剑指着师屏画:“你诳我?!”
赵姨娘松了口气:“我就说,人就是她杀的,沈大娘子你还不信。”
姚谦道:“来人,把她给我……”
“我死了算了!”师屏画大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我新过门便死了丈夫,你们合起伙欺负我一个未亡人,我的命好苦。没有夫君,我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夫君,你等着,我这就去投湖殉情,跟你一块儿走,你等等我!”
说完迈开腿,飞也似地冲出了祠堂。
她跑得太快,不但守祠堂的家丁没反应过来,里头一众姚家人在火烛中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