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马车上,外面天色已暗,车里静谧无声。
温汀犹犹豫豫都不知如何开口,反正她说与不说,裴珩都看见了,况且卫安定然也会一五一十告诉他,自己上赶着解释,反而有些多此一举。
于是温汀做好了一路装哑巴的准备。
裴珩也许并不喜欢她过于能言善辩,恐抛头露面丢了裴府的颜面。
温汀兀自想着,直至裴珩第二次唤她,她才回神。
“父……父亲……”
一个称呼也叫的磕磕绊绊。
裴珩心底默默叹了口气,“不勉强你,怎么习惯便怎么称呼我,以后日子还长。”
温汀羞赧。
他问,“你一开始就知道那富商在讹钱?”
既裴珩主动问起,温汀如实回答,“在雅间听卫护卫说完,本是这么觉得。”
裴珩听出她话外之音,“你见了那玉,觉得那玉有问题?”
温汀想了想,点点头,“我怕我看错了,但细细一想,应当不会。”
裴珩后仰,饶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富商手中的玉佩,应是一枚和田白玉观音佩,”因温汀仔细雕刻过一枚观音佩,虽是普通玉石,可对此佩的纹理还算清楚,继而道,“我粗略扫了一眼,那富商手中的观音佩净瓶瓶口处,线条略显生硬。”
裴珩挑眉,“怎么说?”
“碾玉匠多会顺着玉的纹理细琢,尤其是观音佩这种吉祥配饰,最忌‘断纹错势’。”
“而且我见那玉料边缘有一道水线,虽然极淡,但因为横亘在净瓶与观音袖口的衔接处,更是匠人雕刻时的忌讳,所以不会看错。”
“可见瓶口这一块打磨粗糙,似是急工赶制的,像两块玉拼接起来的。”
裴珩闻言眸光一沉,当即唤来卫安,“命人将那富商抓来,即刻带到衙署。”
“是。”卫安立刻去办了。
温汀见裴珩这般雷厉风行,心下更是忐忑,“侯爷不怕是我看错了?”
裴珩脱口而出,“我信你。”
温汀定定地看着他,莫名涌上一股难过的情绪。
原来被人信任是这种感觉。
无需言语修饰,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能让人的心口被沉甸甸的东西填满。
少女忽然间的情绪变化,让裴珩有些琢磨不透,见她几次,眉间似乎总是萦着淡淡哀愁,裴府的日子也并未让她多欢喜几分。
“你懂玉匠工艺?是在温家学的?”
为救那小女使一命,温汀情急之下露了几分本事,不过温家本就以匠造为生,她懂得一些皮毛倒也说得过去。
“算是吧,在温家时,常听家里人谈论匠技,耳濡目染,也懂一些。”
裴珩自然看得出她有所隐瞒,只是她既然不愿说,他便也不多问。
单单凭借眼力便能瞧出一块佩饰的破绽,懂的可不是一点皮毛。
“待此案了了,你算是大功臣。”裴珩问她,“想要什么奖赏?”
温汀脸上带着茫然,想了半天,才小声问,“可以先欠着吗?”
裴珩轻笑,“可以。”
温汀也笑了笑,她感觉裴珩更有人情味了些。
不过若自己猜测准确,那这块玉佩所牵扯的,怕不是自己能想象的,官玉私卖多半与官员贪腐相连,但愿裴珩能早日查清此案,肃清纲纪。
马车将温汀送到裴府后,裴珩便连夜回了衙署,温汀带着青露回了槐院。
刘嬷嬷终于把人盼了回来,“二夫人送了很多东西过来,都是给汀姐儿添置院里的,还说过来找姐儿说说话,不成想姐儿不在。”
温汀回了屋,喝了口热茶,“二夫人找我说话,可有说是什么事?”
刘嬷嬷摇头,“那倒是没说。”
温汀想起二夫人那圆润富态的模样,两次去慈安堂,也是她主动和自己攀谈,也是为数不多愿意亲近自己的人,温汀暂收起了自己疑神疑鬼的心态,决定去拜访二夫人。
既然已决定傍着裴府这棵大树,那第一步便是了解各房人际关系。
次日一早,温汀去慈安堂见过老夫人,便主动去了二房院里,二夫人见温汀来了,一张脸喜笑颜开。
“我估摸着你今早会来,特意让小厨房做了几道京城的点心,快坐下尝尝。”
温汀看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糕点,在广陵城确实少见,柔声道:“二夫人有心了,阿汀昨日回来晚了,便没来您这叨扰。”
二夫人顺手将一盘枣泥糕推到温汀面前,“你看看你,同你婶婶还客气什么。我看你那槐院清净,你性子柔静住得也好,只是刚搬过来难免缺七少八,便张罗着给你送过来了。”
温汀又谢过,“阿汀初来乍到,在府中不免生疏,二夫人让我亲近不少。”
“慢慢就熟悉了,”二夫人面色红润,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拉着温汀说起来府中家常。
倒是帮温汀了解了不少府中的人和事。
眼下裴府三房也并未分家,但裴二爷和裴三爷也并非老夫人所出,老夫人膝下原有一子,也就是裴珩的哥哥,十二岁那年溺水而亡,老夫人为此沉郁了两年才生下裴珩,之后病了些年,因此再未诞下子嗣。
裴二爷和三爷都是老侯爷侧室徐夫人所出,徐夫人年纪大了身子愈发不好,因此留在京城,免了一路奔波。
裴二爷在工部任职,也未跟来广陵,只有二夫人带着女儿裴月瑶及二爷院里的姨娘来的广陵,现下都安置在棠梨院。
至于三房院里,算是此次乔迁来最完整的,裴三爷带着三夫人和一双儿女,一起来了广陵。
裴府的小辈们,晚了一个月才动身,因此今天下午才能到,就是老夫人所说的团圆饭,就安排在今晚。
眼下裴珩未娶妻,所以府中是二夫人掌家,她处事圆滑,老夫人也颇为满意。
经二夫人一介绍,温汀总算把裴府各房的人记了个七七八八。裴府虽然家大业大,人事关系还不算复杂。
二夫人热情满满地说着,温汀便端坐倾听,偶尔插嘴问一两句,两人聊得正到尾处,二夫人贴身嬷嬷快步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只见原本满面笑容的二夫人脸色一变。
温汀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表情,愤怒中带着悲戚,悲戚中又不经意流露出憎恶。
二夫人被嬷嬷扶着起身,“我有些累了,汀姐儿先回去吧。”
温汀起身拜别,二夫人已经带着嬷嬷先一步走了,紧接着后院突然传来几声嘶哑的叫声,温汀吓了一跳,本着不想沾染是非的心态,她紧着步子往出走。
刚要踏出棠梨院,身后一阵风扑过来,连带着一个什么东西迎头兜住了她,速度快到温汀做不出任何反应,就被重重扑倒。
“啊——!”
慌乱中她叫了一声,便被猛然压在了地上,坚硬的地面瞬间磕得她头晕眼花,她能感觉到一双手疯了般撕扯她的头饰衣裳……
伴随着浑身数不清的剧痛,一股温热沿着额头缓缓滑入唇边,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