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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0章 等待开春

    天还没亮透,二丫就醒了。窗纸泛着青白,院里的鸡刚叫过头遍,油坊的老钟在风里轻轻晃,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她摸了摸枕边的长命锁花样,布面已经被摩挲得有些软,金线在暗处泛着微光。

    “醒这么早?”周胜翻了个身,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往二丫那边凑了凑,鼻尖蹭到她的发梢,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油菜花香——那是她用新榨的菜籽油泡的香包,挂在床头快一个月了。

    “惦记着那长命锁呢,”二丫坐起来,往灶房方向看了看,“胡大婶说三小子爱啃东西,得把珍珠缝牢实,别让他抠下来吞了。”她披上衣裳,“我去烧点热水,泡点糯米汤,浆布用,这样绣出来的锁挺括。”

    周胜也跟着起来,帮她拿过鞋:“我去劈点柴,灶膛里的火怕是灭透了。对了,今天得去石沟村借放大镜,顺便看看他们的新滤油机,陈老师昨天捎信说试机了。”

    二丫刚把锅坐上,院门外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胡小满的声音像只小雀:“二丫姐!俺娘让俺送新蒸的米糕来,说给你垫垫肚子!”

    开门一看,胡小满挎着个竹篮,篮里的米糕冒着热气,上面撒着层桂花,香得人直咽口水。“俺娘说,用新井的水蒸的,比以前甜,”小满把篮子往石桌上一放,“二丫姐,长命锁绣得咋样了?俺能去看看不?”

    “刚描好形,”二丫笑着往她手里塞了块米糕,“去看吧,别碰丝线,金贵着呢。”

    小满踮着脚跑到绣房,很快又跑出来,眼睛瞪得溜圆:“二丫姐!你绣的锁边跟用尺子画的一样直!那金线闪得晃眼,比庙里的佛像还亮!”

    二丫被说得脸红,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就你嘴甜。对了,让你娘有空来拿两斤新油,张婶说她家的油快吃完了。”

    早饭刚摆上桌,石头就背着个布包来了,包里鼓鼓囊囊的。“周哥,二丫姐,”他把布包往桌上一倒,滚出几个黄澄澄的梨,“俺娘种的酥梨,刚摘的,甜得很。陈老师让俺来喊你们,说滤油机滤出的油能照见人影,让你们去开开眼。”

    “这梨看着就解渴,”周胜拿起一个擦了擦,咬了一大口,汁水顺着下巴流,“甜!比去年的甜!二丫,吃完饭咱就去,正好借张婶的放大镜。”

    二丫把梨核扔进鸡窝,笑着说:“你慢点吃,没人抢。石头,你们村的新碾盘用着咋样?上次说碾出来的粉细,做糕好吃不?”

    “好吃!”石头拍着胸脯,“俺娘用新粉蒸的枣糕,软得能捏出水,陈老师媳妇带了块给镇上的糕点铺,掌柜的直咂嘴,说要跟俺们订粉呢!”

    往石沟村走的路上,日头慢慢爬上来,把路两旁的野草照得发亮。石头边走边说:“周哥,俺们村的滤油机是二柱子表哥帮忙装的,他说这机器有三层滤布,最细的那层比纱布还薄,能把油里的渣子滤得干干净净。”

    “那敢情好,”周胜说,“咱油坊也该添一台,省得总等油沉淀,耽误送货。二丫,你说呢?”

    二丫正低头看路边的野花,听见这话抬头笑:“你做主就好,俺不懂机器,只知道滤得清了,油看着体面,买的人也多。”她摘了朵紫色的野花,别在辫梢,“张婶家的放大镜放哪儿了?别到时候找不着。”

    “在她绣筐里,”石头说,“上次借俺妹子用,还回去时擦得锃亮,张婶说那是她陪嫁的物件,宝贝着呢。”

    到石沟村时,油坊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都在看那台新滤油机。机器亮晶晶的,接油的陶罐里,油清亮得像水,映着人的影子,连眉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陈老师正拿着个勺子舀油,见他们来,赶紧喊:“胜儿,二丫,快来尝尝!这油拌凉菜,不用放醋都爽口!”

    周胜凑过去闻了闻,清冽的香气里带着点菜籽的本味,比普通的油多了层鲜灵。“真不错,”他赞道,“比咱沉淀三天的油还清。陈老师,这机器贵不?”

    “不贵,”陈老师笑着说,“二柱子表哥找的熟人,比市价便宜两成。你要是想买,我让他再跑跑,保准划算。”

    二丫没凑过去看机器,拉着张婶往她家走:“婶子,借您的放大镜用用,绣长命锁得缝珍珠,眼儿太小,穿不过线。”

    张婶笑着把放大镜找出来,黄铜的边框,磨得发亮:“这物件跟着我二十多年了,当年给人绣嫁妆,全靠它。你用着仔细点,镜片别碰着。”她指着二丫辫梢的野花,“这花好看,配你这丫头正好。”

    二丫谢过张婶,拿着放大镜往油坊走,刚进门就被滤出的油惊了下——那油装在玻璃瓶里,阳光照进去,竟泛着淡淡的蓝,像雨后的天空。“这油咋还带色?”她好奇地问。

    “陈老师说这叫‘冷光’,”石头凑过来说,“好油才有这色,差的油就发乌。二丫姐,你看这油亮不亮?绣到布上肯定好看。”

    二丫心里一动,忽然想绣朵用这种油色的花,蓝盈盈的,像浸在水里。她掏出放大镜,对着阳光看,镜片下的布纹变得粗粗的,针脚能看得清清楚楚。“这玩意儿真管用,”她笑着说,“比眯着眼瞅强多了。”

    正热闹着,刘师傅扛着个木牌过来了,上面写着“石沟油坊”四个大字,红漆描的边,看着喜气洋洋。“给油坊挂个新招牌,”刘师傅把木牌往门楣上挂,“周小子,你家油坊要不要也做一个?我认识个漆匠,手艺好得很。”

    “等忙完这阵就做,”周胜帮着扶梯子,“得比你们这个气派,好歹咱是‘油状元’。”

    陈老师媳妇端来盆新摘的草莓,红得像玛瑙:“尝尝,刚从地里摘的,用滤过的新油拌了点糖,甜丝丝的,还不腻。”

    二丫尝了一颗,草莓的酸混着油的香,竟格外爽口。“这吃法新鲜,”她笑着说,“回去俺也试试,用咱的新油拌。”

    日头爬到头顶时,周胜和二丫才往回走。二丫把放大镜小心翼翼地包好,揣在怀里,像捧着件宝贝。周胜扛着块新碾的菜籽饼,是陈老师硬塞的,说让二丫娘喂猪,“催肥得很”。

    路上,二丫忽然说:“周胜,咱也买台滤油机吧,你看那油清亮的,装在玻璃瓶里,再配上我绣的油布,肯定能卖上价。”

    “正有这心思,”周胜说,“等把胡大婶的长命锁绣完,我就去找二柱子表哥,问问机器的事。对了,王掌柜说下周赶集有苏绣图谱,你要不要早点去?”

    “当然要去,”二丫眼睛一亮,“听说苏绣的针脚比头发丝还细,得去学学。你说,咱要是学会了,绣出来的油布是不是能卖得更贵?”

    周胜笑着点头:“那是自然,我家二丫的手艺,学啥都快。”

    两人慢慢往回走,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远处的打谷场上,有人在扬场,金黄的谷粒在空中划出弧线,像撒了把碎金子。二丫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天边:“你看那云,像不像块蓝油布?上面还有朵大棉花,跟珍珠似的。”

    周胜抬头看,天边的白云真的像朵大棉花,衬着蓝蓝的天,好看得很。他握紧二丫的手,两人的脚印在土路上慢慢挪,像串没写完的诗。

    离油坊还有半里地,就听见胡小满的大嗓门:“二丫姐!周哥!你们可回来啦!俺娘把午饭都热两回了!”

    油坊的烟囱里飘出了烟,灶房里的香味混着新榨的油香飘过来。周胜知道,锅里肯定炖着豆角,是二丫娘早上送来的,用新榨的菜籽油炒的,香得能让人多吃两碗饭。二丫的绣房里,长命锁的金线在阳光下闪着光,等着她回去,一针一线,把日子绣得更结实,更亮堂。

    这日子啊,就像滤过的新油,看着清,摸着暖,闻着香,还有着说不尽的长。

    二丫刚把长命锁的最后一颗珍珠缝牢,院门外就传来了胡大婶的笑声:“二丫妹子,锁绣好了没?三小子今天格外精神,正等着戴呢!”

    她赶紧放下绣绷,用软布擦了擦锁面——金线勾勒的锁身泛着温润的光,珍珠嵌在镂空的花纹里,既不扎手,又晃得人眼晕。“婶子进来吧,刚绣完!”二丫把长命锁挂在竹钩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金线上的反光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胡大婶抱着三小子走进来,怀里的娃穿着红肚兜,小手抓着个拨浪鼓,看见墙上的光斑,咿咿呀呀地伸着手要抓。“你看这孩子,”胡大婶笑得眼角堆起细纹,“打小就贪亮,这锁给他戴,再合适不过。”她凑近看锁,忽然指着珍珠间的纹路惊叹,“这‘回’字纹绣得真齐!线脚比头发丝还细,二丫妹子的手艺,真是越来越绝了。”

    二丫红了脸,把锁摘下来,轻轻系在三小子脖子上。珍珠贴着娃温热的皮肤,金线瞬间有了生气,仿佛在呼吸。三小子不闹了,盯着胸前的锁看,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珍珠,发出“咚”的轻响,逗得众人直笑。

    “对了,”胡大婶忽然想起什么,从布包里掏出块蓝印花布,“前儿赶集买的,你看这花色,做件小褂子配锁,是不是正好?”布上印着缠枝莲,靛蓝色在阳光下泛着沉静的光,和金红色的锁形成鲜明的对比,却奇异地和谐。

    二丫摸着布料的纹路,指尖能感受到棉线的粗糙质感:“这布厚实,做夹袄正好。婶子要是不嫌弃,我来裁吧,正好试试新做的纸样。”

    “那可太好了!”胡大婶把布递过去,“我这双糙手,别糟蹋了好料子。三小子能穿你做的衣裳,是他的福气。”

    正说着,周胜扛着根新锯的木头进门了,额头上还挂着汗:“二丫,看看这木料!李木匠说这是老枣木,做绣绷结实得很,用个十年八年没问题。”他把木头往地上一放,“咚”的一声,震得桌上的针线盒都跳了跳。

    木头的横截面泛着深红,纹理像水波似的层层叠叠。二丫蹲下来摸了摸,触感温润,带着淡淡的枣香:“确实是好料,比之前的杨木沉多了。等李木匠刨光了,我就把那幅‘百子图’挪过来绣,省得老担心绷子晃。”

    周胜用袖子擦了擦汗,瞥见墙上挂着的滤油机图纸:“下午我去趟二柱子家,问问机器的事。陈老师说他表哥后天来镇上,正好能搭个话。”

    “去吧去吧,”二丫把蓝印花布叠好,“顺便给张婶带两斤新滤的油,上次借放大镜还没谢她呢。对了,记得买两串糖葫芦,石头说三小子看见别家娃吃,眼睛都直了。”

    周胜应着往外走,刚到门口又回头:“晚上想吃啥?我捎点肉回来?”

    “不用,”二丫笑着挥手,“缸里还有腌菜,蒸点窝窝就够了。省着点,等机器买回来,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胡大婶在旁看着,悄悄对二丫说:“你俩这日子,过得比蜜还甜。周小子实诚,你心细,真是天生一对。”

    二丫的脸更红了,低头摆弄着蓝印花布的边角,没接话。窗外的蝉鸣渐起,阳光把枣木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绣绷上,像给那幅没绣完的“百子图”,添了道暖融融的金边。

    周胜到二柱子家时,院里正热闹——二柱子表哥正蹲在磨盘旁,给几个后生讲滤油机的原理,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图纸,嘴里念叨着“滤网目数”“出油压力”,听得众人直点头。

    “表哥!”周胜喊了一声,手里的油罐晃出淡淡的油光。

    二柱子表哥抬头笑了,露出两排白牙:“来得正好!我正说去找你呢。这机器我跟厂家问了,能分期付款,先付一半,剩下的三个月内结清,利息算我的。”他接过油罐,打开闻了闻,眼睛一亮,“这油滤得够清!比镇上油坊的强多了,你家要是用上机器,保准能抢大半生意。”

    周胜蹲在他旁边,看着地上的图纸:“我也不懂这些门道,就想知道,这机器费电不?咱村的变压器老跳闸,别到时候用不了。”

    “放心,”表哥拍着胸脯,“我给你选的是手动电动两用款,停电了摇把手就行,就是慢点,但总比沉淀强。对了,得搭个棚子放机器,离灶台远点,油怕火。”

    “棚子好说,”周胜应着,“李木匠前两天还说,想给油坊加个顶,正好一起弄了。”他掏出钱袋,“先付一半定金?”

    “不急,”表哥把油罐盖好,“等机器送到,试过没问题再付。我还能信不过你?陈老师都跟我说了,你家的油坊,是这十里八乡最讲良心的。”

    正说着,二柱子举着串糖葫芦从外面跑进来,看见周胜就喊:“周哥!我娘让你留这儿吃饭!炖了排骨,香得很!”

    周胜刚要推辞,表哥就拽着他往灶房走:“别客气!就当提前庆祝你家添新家伙。对了,让二丫也过来呗?正好让她看看机器的样品图,上面印着滤油的全过程,比我讲的明白。”

    周胜没法,只好让二柱子去油坊喊二丫。没多久,二丫就挎着个布包来了,手里还牵着三小子——胡大婶把娃托付给她照看,说想趁晌午眯会儿。三小子看见二柱子手里的糖葫芦,立刻挣开二丫的手,颠颠地跑过去,小手指着糖衣上的芝麻,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二丫把布包递给二柱子娘:“婶子,刚蒸的窝窝,掺了点玉米面,您尝尝。”又从包里掏出个小布偶,塞给三小子,“拿着玩,糖葫芦得等吃完饭才能吃。”那布偶是用碎布拼的小兔子,眼睛是两颗黑纽扣,歪着头,憨态可掬。

    “你这手巧的,”二柱子娘接过窝窝,笑得合不拢嘴,“三小子昨天还哭着要布偶,今天就有了,真是缘分。”

    饭桌上,表哥拿出本画册,指着上面的滤油机照片给二丫看:“你看这出油管,能直接接到油罐里,不用再倒腾一次,省得洒出来。还有这滤网,能拆下来洗,反复用,比换滤布划算。”

    二丫看得认真,指着照片上的刻度表问:“这个能准不?咱卖油靠秤称,要是机器显示的数不准,不就亏了?”

    “准!”表哥拍着桌子,“厂家校准过的,差不了半两。你要是不放心,每次滤完用秤称一遍,要是不准,我把机器砸了给你赔!”

    三小子在旁边啃着排骨,油汁沾了满脸,手里还攥着布偶兔子,时不时举起来跟它“说话”。二丫给他擦嘴时,他突然指着画册上的机器,含糊地说:“亮……”

    众人都笑了,二柱子娘说:“这娃机灵,知道那机器是好东西。”

    吃完饭往回走,二丫抱着睡着的三小子,周胜拎着空油罐。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三小子的口水打湿了二丫的肩头,带着股淡淡的奶香味。

    “机器就订了吧?”二丫轻声问,怕吵醒怀里的娃。

    “订了,”周胜点头,“表哥说下月初就能送来。棚子让李木匠明天开始搭,他说三天就能完工。”

    “那得提前把油桶刷干净,”二丫盘算着,“还有滤布,得多备点,万一坏了能及时换。对了,得跟张婶学学记账,不然卖多少油、剩多少料,稀里糊涂的可不行。”

    周胜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安排,嘴角的笑意就没断过。走到岔路口,胡大婶已经在等了,接过三小子时,看见他脖子上的长命锁,又忍不住夸了二丫几句,说娃戴了锁之后,一下午都没哭闹,比平时乖多了。

    回到油坊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二丫点亮油灯,把蓝印花布铺在桌上,用粉饼在布上画样。周胜坐在对面劈柴,斧头落下的节奏很稳,“咚、咚、咚”,和着油灯跳动的火苗,像首安静的歌。

    “你说,”二丫忽然抬头,“等机器来了,咱要不要做些小油罐?就像镇上铺子卖的那样,贴张我绣的油布标签,会不会有人买?”

    周胜停下斧头,想了想说:“肯定有人买。上次王掌柜还问,能不能给他留两罐清亮的,说要送给他城里的亲戚。”他凑近看布上的样稿,“这小褂子的领口,做成圆的还是方的?”

    “圆的吧,”二丫用手指比划着,“娃皮肤嫩,圆领不硌下巴。你看这袖口,收点松紧,风灌不进去。”

    油灯的光落在她专注的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金线在绣绷上闪着微光。周胜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二丫手里的线,看似琐碎,却一针一线,把寻常的日子,绣成了最结实、也最温暖的模样。

    他没再说话,只是重新举起斧头,劈柴的声音更轻了些,怕惊扰了这灯下的宁静。窗外的月光淌进来,给油坊的角落镀上一层银霜,而灶膛里的火还没灭,偶尔“噼啪”一声,像在应和着屋里的期盼——对新机器的期盼,对好日子的期盼,对那些还没绣完的花纹、没滤完的清油,以及没说出口的,藏在心底的甜。

    二丫把最后一针收线时,窗外的天已经泛了鱼肚白。蓝印花布上的小褂子样稿终于画完,领口的圆弧流畅得像沾了晨露的月牙,袖口的松紧褶皱用虚线标得清清楚楚,连衣襟上该绣朵小雏菊的位置都打了个浅红的圆点。她呵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把样稿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竹篮里——今天要去李木匠家送木料,顺便把样稿交给他媳妇,让她帮忙裁布。

    刚推开院门,就看见周胜蹲在油坊门口,正对着一堆零件摆弄。晨光里他的侧脸棱角分明,睫毛上沾着点霜花,手里拿着把螺丝刀,把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架子拆得七零八落。“这是……”二丫凑近了才看清,那是村里淘汰的旧水泵,铁管上的漆皮剥落得像干枯的树皮。

    “琢磨着改个滤油架,”周胜抬头冲她笑,鼻尖冻得通红,“李木匠说这铁管厚度正好,焊上几层滤网,手动摇着就能滤油,等新机器到之前先用着,省得总麻烦张婶家的滤布。”他用袖子擦了擦零件上的霜,“你看这齿轮,还能转,抹点机油就能用。”

    二丫蹲下来,看着他指尖的油污蹭到了脸颊上,像只沾了灰的花猫。她从兜里掏出块干净的粗布,伸手替他擦了擦,指尖触到他皮肤时,两人都顿了一下——他的脸滚烫,她的手却冻得冰凉,像冰碴子碰着了炭火。“先别忙这个,”二丫把布塞给他,“去李木匠家的事要紧,样稿赶早不赶晚,三小子等着穿新褂子呢。”

    周胜嘿嘿笑了两声,把零件往墙角一推,拍了拍手上的灰:“成,听你的。”

    两人并肩往村东头走,晨雾还没散,路边的草叶上挂着霜,踩上去“咯吱”响。二丫的布鞋沾了露水,周胜就放慢脚步,让她踩着自己的脚印走——他的脚印深,能挡住些寒气。走到石桥时,二丫忽然指着桥下:“你看那冰,冻得真厚。”

    桥洞下结着层青黑色的冰,阳光透过雾照在上面,泛着冷幽幽的光。周胜弯腰捡了块石子,扔过去“咚”的一声,冰面只裂了道细纹。“等天再冷点,就能在这儿滑冰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去年石头家的娃在这儿摔了一跤,哭着说冰面比他家水缸还滑。”

    二丫笑着摇头:“可别让三小子来,长命锁要是磕在冰上,非把珍珠磕掉不可。”

    说话间就到了李木匠家,院里的刨花堆得像座小山,带着松木的清香。李木匠正蹲在门槛上磨刨子,看见他们来,立刻直起身:“可是为木料来的?早刨光了,在西厢房晾着呢。”

    西厢房里,那根老枣木被刨得光溜溜的,红棕色的木纹像流动的水,周胜抱着试了试重量,对二丫说:“比想象中沉,你绣的时候可得扶稳了。”二丫伸手摸了摸,木头表面光滑得能映出人影,连之前的虫眼都被木塞补得严丝合缝,忍不住夸:“李叔这手艺,真是没的说。”

    李木匠媳妇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针线筐,看见二丫就笑:“听说要给娃做褂子?样稿呢?我昨儿刚买了新剪刀,正好试试利不利。”她接过样稿铺在八仙桌上,眯着眼打量,“这领口圆得真周正,袖口的松紧带留几寸?我给你多裁出半寸,缝的时候好留余地。”

    二丫刚要回话,院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陈老师骑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冲了进来,车把上挂着个牛皮纸包,看见周胜就喊:“滤油机厂家回话了,说机器能提前五天送到!还送一套备用滤网!”

    周胜眼睛一亮:“真的?那棚子得抓紧搭了。”

    “我 already 跟瓦匠说了,”陈老师喘着气,从纸包里掏出张图纸,“这是厂家给的安装示意图,说要离墙面三尺远,不然怕受潮。对了,二丫妹子,张婶让我捎句话,她把记账本带来了,让你今晚上去她家学,她炖了排骨,边吃边教。”

    二丫心里一暖。张婶是村里的老会计,年轻时在镇上供销社管过账,上次随口提了句想学记账,没想到她真记在心上了。“替我谢张婶,晚上我一定去。”

    从李木匠家出来,周胜抱着枣木绣绷,二丫拎着裁好的蓝印花布,往回走的路上雾已经散了,阳光把两人的影子钉在地上,像两株并排的玉米。路过杂货店时,二丫停下脚步,盯着窗台上的玻璃罐看——里面装着五颜六色的糖豆,是三小子上次看见哭着要的那种。

    “买一罐吧,”周胜掏出几枚硬币,“等会儿去胡大婶家送褂子布料,顺便给娃捎过去。”二丫没反对,只是在老板装糖豆时多问了句:“有没带芝麻的?怕卡着娃嗓子。”

    老板笑着往罐里装了大半罐纯水果味的:“放心,这是新到的,软得很,一抿就化。”

    到胡大婶家时,三小子正在院里学走路,摇摇晃晃像只刚出壳的小鸡,看见二丫手里的糖豆罐,立刻张开胳膊扑过来,嘴里喊着“糖……糖……”。胡大婶赶紧扶住他,嗔怪道:“慢点儿!看摔着!”转身接过布料,摸了摸料子厚度,“这布真密实,过冬穿正好。二丫妹子,中午在这儿吃饭呗?我蒸了红薯窝窝,就着腌菜吃,香得很。”

    二丫看着三小子抱着糖豆罐傻笑,长命锁在胸前晃悠,忽然想起什么:“婶子,锁要是松了就跟我说,我再给缝几针加固。”又蹲下来捏了捏三小子的脸,“以后吃糖得先给大人看,不许自己偷偷塞嘴里。”

    娃似懂非懂地点头,把一颗糖豆递到二丫嘴边,黏糊糊的小手蹭得她脸颊发痒。

    回油坊的路上,周胜忽然说:“等机器到了,咱也弄点玻璃罐,把油装得整齐点,再贴上你绣的布标签,说不定能卖到镇上的铺子去。”他指的是二丫前几天绣的莲花纹样,蓝白相间,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鲜活。

    二丫心里一动:“那得绣得再细点,把‘纯手工滤油’几个字绣上去,让人一看就知道咱的油干净。”她忽然加快脚步,“快走吧,我得赶在晌午前把标签样稿画出来,下午好开始绣。”

    周胜看着她被风吹起的衣角,赶紧跟上。阳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在地上织出网似的光斑,他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二丫手里的线,看着细,却能把碎布拼成花,把旧铁修成器,把冰碴子似的冷日子,一点点缝成裹着糖豆香的暖被窝。

    晌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暖,二丫坐在门槛上画标签样稿,周胜在院里焊滤油架,火星子溅起来,落在地上像炸开的金豆子。油坊的烟囱里飘出烟,胡大婶家的芦花鸡溜了进来,在刨花堆里啄虫子,二丫抬脚轻轻赶,鸡咯咯叫着跑出去,却把蛋下在了柴堆旁——枚带着泥点的白鸡蛋,像个意外的惊喜。

    二丫笑着把蛋捡起来,放进灶台上的蓝布兜里。或许今晚去张婶家学记账时,能捎过去,让她炖在排骨锅里。她低头看着纸上刚画好的莲花,笔尖的墨还没干,晕开一小片浅黑,像花瓣上沾的露水。

    日子就在这一针一线、一锤一焊里慢慢过着,不慌不忙,却带着股往上涨的劲儿,像檐角的冰棱,看着冻得结实,太阳一晒,就滴答滴答地往下淌水,汇成细流,往田埂里钻,等着开春时,润出一田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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