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楚天青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摸了摸鼻子。
看来杨曾泰那老头儿......倒还挺有胆色。
不过，他定然也走了别的门路。
单凭他一个县令，可调动不了京兆府的人。
啧，有点儿意思啊。
楚天青脸上适时地浮起一层恰到好处的茫然，双手摊开，语气真诚。
“卢公子这话从何说起呀？”
他眼神清澈，神情自然，仿佛真的对一切都毫不知情。
卢明远死死盯着楚天青的脸，试图从那上面找出哪怕一丝伪装的裂痕，却什么也捕捉不到。那副无辜又疑惑的模样，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真的猜错了。
可若不是楚天青，还能是谁？
京兆府凭什么无缘无故抓他卢家的人？
又凭什么一点风声都不漏？
心中疑云翻腾，惊惧更甚。
他看看楚天青平静无波的脸，又瞥向一旁虎视眈眈，明显唯楚天青马首是瞻的侯君集，一时进退维谷。
最终，他只能猛地一甩衣袖，怒喝一声。
“走！”
背影颇有几分仓皇。
目送卢明远一行人消失在街角，楚天青嘴角轻轻勾起一抹笑容。
挺好。
恐惧，有时候比愤怒有用得多。
他随即转身，对候在一旁的老张吩咐：“叫人把车上那几个箱子搬进西厢房，最里头那间，锁好。”
“是，东家。”老张连忙躬身应下，麻利地招呼护院动手。
安排妥当，楚天青这才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侯君集。
此刻的侯君集，早已敛去方才的凶悍气焰，不过那微微前倾的姿态，倒是泄露了他心底的忐忑。
楚天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一句。
“跟我来。”
说罢，转身便往医馆内走去。侯君集不敢多问，赶忙拄着拐，在管家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跟上。
来到沈灵儿的病房外，楚天青透过门上的小窗看了看，见沈灵儿正与萧皇后轻声说着话，便推门走了进去。
沈灵儿第一眼看见自家公子，脸上立刻露出一丝微笑。
然而，当她的目光掠过楚天青，落在他身后侯君集身上时，那笑容瞬间凝固了。
前天的事，终究给她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楚天青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侧身让开一步，目光落在侯君集身上。
侯君集也是干净利落，没有半分犹豫，猛地将手中乌木拐杖往旁边一扔。
自己则拖着伤腿，强忍剧痛，“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虽然动作太猛，牵动了伤口，让侯君集疼得闷哼一声。
但他咬紧牙关，硬是挺直上身，随后重重磕了下去！
“沈姑娘！前日侯某猪油蒙心，行事混账，惊扰了姑娘，更是......更是动手伤了姑娘！侯某罪该万死！今日特来向姑娘磕头赔罪！要打要罚，悉听尊便！只求姑娘能消气，原谅侯某那日的鲁莽恶行！”
这一幕，让沈灵儿惊呆了。
一位国公，大唐顶尖的勋贵，竟真的对一个医馆侍女，行此大礼，叩首认错？
简直闻所未闻。
最初的震惊过后，沈灵儿心中不免又有一丝担忧？
让这样一位大人物跪在自己面前，真的可以吗？
会不会......反而招来更大的祸患？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抬头望向自家公子，眼中满是茫然与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状，楚天青轻笑一声，温声道：“灵儿，我说过，不会让你白白挨那一巴掌的。”
他指了指地上的侯君集。
“现在，我让他来给你赔罪，原不原谅，怎么处置，全凭你自己的心意。不必顾忌他的身份，也不必多想其他，你只问问自己，心里这口气，平了没有？”
听到这话，沈灵儿心中惊惧渐渐平息。
再看向地上那人，伤腿处似乎又在渗血，额头紧贴地面，姿态卑微。
他看起来......是真的知道错了，而且他现在很痛。
得饶人处且饶人，奶奶以前总这么说。
自己脸上已无大碍，公子也替自己讨回了天大的公道。
况且，她本性纯善，看到一个曾经凶神恶煞的人如此狼狈悔过，心底那点残余的怨气，竟也消散了大半。
与此同时，侯君集依旧跪在地上，伤口疼得眼前阵阵发黑，却一动不敢动，更不敢出声催促。
每一息都是煎熬。
终于，沈灵儿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细弱：“潞国公，您......您先起来吧。”
侯君集闻言，微微抬起头，却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看向沈灵儿。
沈灵儿避开他的直视，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手指，声音很轻。
“我并没有什么大碍，既然公子已经替我讨回公道了，那我......我接受您的道歉。”
她顿了顿，似乎鼓足了勇气，抬起眼帘，清澈的目光看向侯君集。
“只希望国公爷日......能明辨是非，莫再如此冲动，随意伤人了。”
听到这话，楚天青有些无奈的笑着摇了下头。
这傻丫头，跟侯君集说这话，有什么用？
这些古代能爬到那么高地位的人，若真个个都明辨是非、不随意伤人，那......
人家不白爬了吗？
权术争斗里滚出来的人物，哪个手上没点非常手段？
只能说灵儿还真是天真得有点可爱啊。
但楚天青也没有出声。
毕竟他之前也说过，这事儿让灵儿自己决定。
此刻插话，便是违背了对她的承诺，也折损了她这份难得鼓起勇气表达的心意。
哪怕这心意在侯君集这等人物看来，或许幼稚得可笑。
侯君集听完，心头猛地一松，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得理不饶人，他再次低头，沉声道。
“沈姑娘教训的是！侯某铭记于心，绝不敢再犯！多谢姑娘宽宏大量！”
他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沈灵儿接受了自己的道歉，在很大程度上，也决定了楚天青对他的最终态度。
“行了，既然灵儿说了原谅你，此事便到此为止。”
楚天青这才对侯君集开口。
“东西送到了，歉也道了。”
他摆摆手：“没别的事，就回去好生养伤。记住，以后安分些。”
“是是是！楚大夫放心，侯某一定谨记！绝不敢再惹是生非！”
侯君集如蒙大赦，连忙道谢，在手忙脚乱赶进来的管家搀扶下，费力地重新站起，捡回拐杖。
他脸色比来时更苍白了几分，显然是刚才一番动作牵动了伤口。
他不敢再多留，只想尽快回去处理伤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