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是!”安乐皱鼻子,“就是觉得好听嘛。而且现在京里可流行了,诗会都不兴吟诗了,改‘歌会’,大家拿着谱子对唱。前几日王尚书家的小姐还邀我去呢,说她们排了一出《木兰辞》,谱了新曲。”
徐璃月睁开眼,笑道:“这倒是真的。如今连宫中女眷聚会,也常请乐坊来教唱新曲。都说比干巴巴念诗有意思,容易记,也容易传唱。”
林尘若有所思。他当初写那些诗词,大半是抄前世记忆,也有小半是应景之作。没想到在这个时空,竟阴差阳错推动了“歌曲”的普及。或许因为诗词需要一定文化门槛,而配上曲调后,哪怕不识字的人也能跟着哼,传播效率高多了。
“夫君。”宋冰莹忽然轻声开口,“你……能不能也写一首歌?”
林尘看向她。池水氤氲的热气里,她脸颊微红,眼神却清澈。
“写歌?”
“嗯。”宋冰莹点头,“像校歌那样,简单,好记,能让很多人唱。不一定是诗词,就是普通人也能懂的话。”
安乐立刻附和:“对对!写一首咱们大奉的歌!让出海的水手能唱,种田的农夫能唱,学堂里的孩子也能唱!”
徐璃月也温柔地看过来。
林尘看着她们期待的目光,忽然哈哈一笑,掬起一捧水泼向安乐:“你们这是给我派活儿啊!刚泡舒服,就开始琢磨怎么使唤我了?”
安乐咯咯笑着躲开。池水里漾开一圈圈涟漪,花瓣随着水波打转。
泡完温泉出来,已是戌时末。街上的行人少了些,但灯火依旧通明。林尘依着安乐的愿,带她们去了方才那家茶馆。
茶馆二楼设了雅座,用屏风隔开。中间是个小台子,一个抱琵琶的歌女正在唱曲,底下茶客低声交谈,偶尔叫一声好。跑堂的见他们气度不凡,引到靠窗最好的位置,上了壶碧螺春,几碟干果点心。
歌女唱的是一首江南小调,吴侬软语,缠绵悱恻。安乐托着腮听得入神,徐璃月轻声给宋冰莹和夏若雪解释词意。林尘则看着窗外,从这个角度,能望见半条朱雀大街的灯火。
“这位客官。”
旁边忽然有人搭话。林尘转头,见是个四十来岁的文士,穿着半旧的青衫,举止却从容。他拱手道:“在下冒昧,听几位方才交谈,似乎对现今的‘歌风’颇有兴趣?”
林尘微笑:“略知一二。先生是?”
“在下姓周,在国子监挂个闲职,平日喜好研究音律。”周文士也不客气,在旁边空椅上坐下,“如今这京里啊,唱曲的风气,还是托了威国公的福。”
“哦?”林尘挑眉。
“威国公那些诗词,本就豪迈大气,意境开阔。乐坊的人拿去谱曲,起初只是试着玩,没想到一唱出来,大受欢迎。”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后来京师大学堂建校,程祭酒说要弄个校歌,请乐坊帮忙。这一弄,大家发现,歌比诗好记啊!不识字的百姓,听几遍也能哼上两句。于是乎,如今诗会改歌会,连酒楼茶肆都时兴请人唱新曲——词的题材也广了,不光是风花雪月,也有唱农事、唱工匠、唱海贸的。”
安乐听得眼睛发亮:“那现在最时兴唱什么?”
“那可多了。”周文士如数家珍,“有唱《插秧歌》的,江南省传来的调子;有唱《纺织谣》的,写的是工坊女工;最近最火的,是首《出海谣》,写水手离家、搏击风浪的,据说就是看了海贸部那张招募告示后有人写的——哎呀,那词写得,热血沸腾!”
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要我说,最好的还是威国公那几首。气魄在那里摆着,别人学不来。”
林尘与徐璃月对视一眼,俱是忍笑。
这时台上歌女一曲唱罢,茶客们纷纷喝彩。歌女抱着琵琶施了一礼,忽然开口:“接下来唱一首新曲,是奴家自己谱的,词用的是威国公的《青玉案·元夕》。”
台下安静下来。
琵琶声起,清越婉转。歌女启唇,声音柔美中带着一丝怅惘: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林尘怔住了。
这首词他记得,是某个元宵夜,被安乐缠着写的。
安乐悄悄握住他的手,掌心温热。
一曲终了,余韵悠长。茶客们静了片刻,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歌女连谢三次,方才退下。
周文士感慨道:“瞧瞧,这就是好词的魅力。威国公若肯专门写几首能传唱的歌,怕是能流传百年。”
安乐立刻看向林尘,眼睛眨啊眨。
林尘被她看得没法,只得摇头笑道:“行,我想想,改日写一首。”
从茶馆出来时,已近子时。街上行人稀疏,路灯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轱辘声格外清晰。
徐璃月靠在林尘肩头,轻声说:“夫君今日开心吗?”
“开心。”林尘握住她的手,“很久没这么松快了。”
“那便好。”徐璃月闭着眼,“妾身就怕夫君太累。如今海贸开了,瀛州定了,你也该休息了。”
林尘点点头,没多说。
次日醒来时,天已大亮。
林尘难得睡到自然醒,伸了个懒腰,发现身边空了。外间传来细微的说话声,是徐璃月在吩咐丫鬟准备早膳。他披衣起身,推开窗,秋日的阳光洒进来,带着清爽的凉意。
用完早膳,去了书房。桌上堆着昨日的奏报和信件,如今他虽在内阁行走,但许多具体事务还是习惯在自家书房处理。赵虎送上一盏浓茶,高达守在门外。
先批了几份工部关于道路修建的条陈,又看了户部送来的瀛州银矿本月产量报表。数字很漂亮,白银如同流水般涌入国库,陈文辉在附信里兴奋地写着“国库从未如此充盈”。林尘笑了笑,提笔批复:“当思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着手规划各省水利、学堂扩建事宜。”
接着拆开朱能和江广荣从津州发来的信。两人一前一后,字迹都透着疲惫。
朱能的信写得很朱能:“尘哥!这造船厂真不是人干的!地皮划好了,工匠也调来了,可那帮老匠头看见图纸就吵,说什么软帆不合祖制、水密隔舱费木料!我他娘差点拔刀!还有那孙主事,阴阳怪气说什么‘朱将军若有林大人一半的巧思就好了’——呸!四弟还说风凉话,说我该多读书!我读他个大头鬼!”
林尘看得直乐。
江广荣的信则细致得多,条分缕析地汇报了银钱开支、木料采购、工匠调度,末了才委婉地诉苦:“……二哥性子急,与匠人沟通时常有龃龉。弟尽力斡旋,然亦感心力交瘁。另,津州港扩建需协调水师、地方官府、民间商贾,千头万绪,每日仅睡两个时辰,犹觉不及。”
林尘摇摇头,提笔回信。给朱能写得很简单:“遇事多问四弟,少拔刀。工匠不服,让他们造个模型下水试试,事实胜于雄辩。”
给江广荣则多写了几句:“统筹之才,非你莫属。再坚持两月,待第一艘船下水,给你请功。保重身体,可自津州招募两个得力账房协助。”
写完封好,让赵虎送去加急发出。林尘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自言自语:“都喊累……我累的时候跟谁说去?”
话音刚落,书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高达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人,穿着京师大学堂的青衿,额头上全是汗。
“林、林大人!”那学生顾不得行礼,声音发颤,“程祭酒让、让学生来禀报!蒸汽实验室……出、出结果了!”
林尘手里的笔掉在桌上,墨汁溅开一片。
他猛地站起身:“什么结果?”
“成了!”学生激动得脸都红了,“按照大人您给的理论图和那些公式,王师傅他们改了七次气缸,昨、昨晚试运行!真的成了!那机器自己会动!烧开水,就能推着活塞来回动!程祭酒说,这是‘划时代’的成果,让您务必亲自去看看!”
林尘呼吸粗重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三年了,从提出概念,到画出简陋的示意图,到组建实验室,拨银子,搜罗匠人,无数次失败、调整、再失败……他几乎要以为这个时代的技术基础还不足以支撑蒸汽机的诞生。
可现在,成了。
“赵虎!高达!”林尘抓起椅背上的外袍,“备马!去大学堂!”
他冲出书房时,徐璃月正从后院过来,见他这般模样,诧异道:“夫君?出什么事了?”
林尘脚步不停,只丢下一句:“蒸汽机成了!我去看看!”
声音还在回荡,人已穿过前院,翻身上马。赵虎和高达带着几个护卫紧随其后,马蹄声嘚嘚,惊起了屋檐上栖息的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