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彻底隐没,暮色如墨般泼洒在永平银场,血腥味混杂着硝烟味,在冷风中翻涌飘散。
朱高炽端坐在主事衙门的公案之后,身下是清理出来的一方干净地面,周遭却依旧是尸骸遍地的炼狱景象。
他指尖轻叩着桌面,目光平静地落在门外的血色暮色里,仿佛对这满场的尸山血海视若无睹,只是静静等候着拷问的结果。
衙门深处的偏房内,惨叫声撕心裂肺,一声高过一声,听得人心头发紧,连窗外的虫鸣都被压得没了声息。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正亲自坐镇拷问周虎,烙铁烧得通红发亮,摁在皮肉上便滋滋作响,夹棍死死嵌着血肉,稍一用力便听得骨头碎裂的脆响,钉指钉、鞭笞、水牢种种酷刑轮番上阵,饶是周虎平日里凶悍无赖,此刻也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浑身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皮,手指被夹得骨裂筋断,指骨外翻露出白森森的茬子,原本油滑的脸上布满了焦痕与血污,嘴唇干裂得渗出血珠,每一次刑罚落下,都让他如同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浑身痉挛着抽搐,连哀嚎的力气都快要耗尽。
“我说!我全说!”周虎的嗓子早已喊得沙哑,眼泪混着血水淌满了下巴,“是饶州李氏家主李嵩亲自找的我!他给了我五千两白银,还有三百石粮食,五十把锈刀!他说只要煽动匠人叛乱,搅乱江南局势,朝廷就会叫停清丈,事成之后还会保我做饶州知府!”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竹筒倒豆子般抖了出来,没有丝毫隐瞒。
从李氏家主如何派人深夜密会,许给他金山银山和高官厚禄,到江南各地士绅如何暗中联络,分批次给他输送军械钱粮,再到那些约定好的接头暗号、秘密据点和联络人,甚至连他私吞了多少两白银、藏在银场哪个角落的细节,都一五一十地交代得清清楚楚。
周虎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疼得浑身发抖,却依旧不敢有半分停歇,只求锦衣卫能看在他坦白的份上,给他一个痛快,让他少受些钻心蚀骨的皮肉之苦。
蒋瓛面无表情地听着,身旁的文书奋笔疾书,将周虎的供词一字一句记录在案。
待周虎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呜咽,蒋瓛才抬手示意停刑,拿起那份墨迹未干的供词,转身朝着正堂走去。
“王爷,周虎已尽数招供,这是供词。”蒋瓛躬身将供词呈上,语气恭敬。
朱高炽伸手接过,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纸面,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
他翻了两页,便将供词扔回案头,发出一声轻响,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这供词上的士绅家族,未免太少了些。”
蒋瓛闻言,浑身一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头顶,瞬间遍体生凉,连指尖都忍不住微微发颤。
他岂会不明白朱高炽的言外之意?
这份供词上罗列的,不过是参与叛乱的核心几家,翻来覆去也就饶州李氏、临江张氏等寥寥数族,可朱高炽要的,分明是借此机会,将江南所有阻碍清丈新政的士绅劣绅一网打尽!
谋逆大罪,乃是十恶不赦之首,沾之即死,一旦牵连,便是抄家灭门、株连九族的下场,这哪里是简单的平叛定罪,分明是要借着周虎这颗棋子,掀起一场席卷江南的风暴,将盘踞此地数百年的士绅阶层连根拔起,来一场彻头彻尾的血洗!
“属下明白。”蒋瓛垂首应道,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狠厉。
他转身快步回到偏房,看着瘫在地上只剩半条命的周虎,冷声喝道:“周虎,你当真以为把知道的都说了?江南那些士绅劣绅,哪个不是鱼肉乡里、勾结官府?李氏不过是其中之一,临江张氏、南昌陈氏、苏州王氏……这些家族哪个没给你提供过便利?哪个没参与过阻挠清丈?今日你若尽数交代,或许还能少受些罪!”
周虎早已被酷刑折磨得神志不清,此刻听得蒋瓛报出一连串的家族名号,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哪里还顾得上分辨真假,在蒋瓛的威逼利诱之下,只能连连点头,任由锦衣卫文书在供词上添砖加瓦,将江南一众声名狼藉的劣绅家族尽数罗列其上。
待供词修改完毕,蒋瓛命人强拖着周虎的手指蘸了血,在供词末尾一笔一划地签字画押。
看着那份密密麻麻写满了士绅名号的供词,蒋瓛这才满意地再次前往正堂复命。
朱高炽接过供词,细细翻看了一遍,眼中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他将供词放在烛火旁烘干,而后抬头看向蒋瓛,淡淡吩咐道:“去寻个大夫来,给周虎治伤。记住,这人现在还不能死,他是此案的关键证人,少了他,很多事情都师出无名。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将他押赴刑场,凌迟处死,以儆效尤。”
“属下遵命。”蒋瓛躬身应道。
朱高炽站起身,走到门口,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声音陡然变得凌厉:“传本王将令!以锦衣卫为主力,地方卫所指挥司为辅,即刻按照供词上的名单,奔赴江南各州府,破门拿人,抄家清产!凡名单之上的士绅劣绅,尽数缉拿归案,一个都不准放跑!锦衣卫控制住这批人之后,继续严加拷问,务必挖出所有与他们勾结的士绅官员,一有进展,即刻上报!”
蒋瓛听得头皮发麻,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他望着朱高炽挺拔的背影,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道命令下去,江南的士绅阶层怕是要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这些盘踞江南数百年的世家大族,不管是直接参与叛乱的,还是平日里与叛军有所勾连的,亦或是仅仅阻碍清丈新政的,都将被卷入这场风暴,落得个抄家灭门的下场,江南的天,怕是要彻底变了。
可转瞬之间,蒋瓛的眼底便燃起了兴奋的光芒。
这些士绅劣绅,平日里作威作福,兼并土地、隐匿赋税,将百姓压榨得苦不堪言,视朝廷律法如无物,在自己的地盘上当起了土皇帝。
如今他们竟敢勾结叛乱、阻挠新政,妄图动摇大明的根基,这本就是罪无可赦!能亲手将这群蛀虫连根拔起,实在是大快人心。
“属下领命!定不辱使命!”蒋瓛朗声应道,语气中满是振奋。
朱高炽微微颔首,目光望向江南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渊。
江南士绅盘根错节数百年,早已成了大明身上的一颗毒瘤。
今日借这场叛乱,正好将这颗毒瘤连根拔起,为清丈新政扫清所有障碍,为大明的江山永固,铺平道路。
夜色渐深,银场之内,锦衣卫的身影穿梭不息。
一道道军令如同雪片般飞出,一场席卷江南的风暴,正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