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辞了工作,专心料理他们的后事,那些平时难以见到的亲戚朋友都来了,林水仙也从另一个城市赶来陪我。
开始的那几天里,我的眼眶几乎都是红的,眼里也布满了血丝。对着镜子,曾在里面出现过千万次的脸,竟然陌生得让我觉得有些可怕。我扯了扯自己的脸,可笑地想证实这一切确然已经发生。络绎不绝的宾客都来安慰我,像完成一项作业一样。他们之中,有些人泣不成声,有些则云淡风轻地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而我,除了口中机械般地蹦出“谢谢”外,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当我穿着那身母亲领我去订制的西装,一个人拿着他们的遗像,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时,我感觉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就像这条烈日当头的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到尽头。
因为已经没有人陪我走了。
直到林水仙上来替我擦眼泪,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哭了很久,泪痕像是想要留下懦弱的证据一样,狼狈地爬在脸上。
很多事情总是在失去之后才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我的脑中慢慢地闪过很多画面:和他们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他们为我做的那些事情……最后,看着手上捧着的两幅遗像,我不得不接受,这一切真的已经离我而去了。
我曾经消极地想过他们离我而去的那一天,但从未想过这一天发生得是这样突然。
来不及看彼此最后一眼,来不及对误解好好解释,来不及说,我永远为你感到骄傲。
因为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V
我没有动家里的任何一件摆设,他们走后,一切都还是按照原样放置。
我原想让那盆水仙花也随着他们一起枯萎,但想到母亲素来小心呵护,大概不会愿意它这样慢慢颓败。于是我走到它面前,像是对着母亲说话一样对它说:“放心,我不会把你留在这里的。”
我把它养在窗前,偶尔添一些水,只是看着也算有个寄托。
林水仙来过几次我的公寓,帮我收拾收拾房间,有时洗几件衣服。她也注意到了窗前的那盆水仙花,轻轻地闻了闻,说了句:“哪来的水仙?真香啊。”
我漫不经心地答道,“从家里带来的。”
察觉到气氛有些变化,我岔开话题:“今天我又去面试了另一家公司。”
“嗯?”她的语气有些欣喜,于是我继续说下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为什么不早说?我们该去庆祝一下的。”
“庆祝什么,待业这么久已经够丢人了。”
虽是这么说,但林水仙死活拉着我去喝酒庆祝,这还是几个月来我第一次喝得这么醉醺醺的。我的酒量本来就不太好,她还拼命地灌我,一杯又一杯酒下肚,很多往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涌现出来。
这么多年来,我和林水仙分分合合,却始终没有断了联系,虽然大学毕业后她离开了这座城市,却也总能在我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比起我来,她实在为我付出得太多。我抓住她的手,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说了一句:“不要离开我。”
睡梦中好像有人亲了我一下,在我耳边说了一句“白痴”。 VI
我还没有白痴到看不出来林水仙喜欢我。
第二天,我躺在自己的床上,闻到一阵酒气,才发现林水仙正躺在我的身边,还没有睡醒。
我推了推她,她才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我抱了她一下,对她说:“我准备好重新开始了。”
她说:“我知道。”
我笑她:“是啊,你什么都知道。”
她反倒理直气壮:“我就是什么都知道。”
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我的视线越过林水仙,望向窗前的那盆水仙花,此刻的它像是落幕时躲在暗处独自垂泪的小丑。
我慢慢地开口,“那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我们开始接吻,一开始是蜻蜓点水,我吻她的眼睛,鼻子,还有耳垂。舌头慢慢地滑入对方的口腔,像是两只青涩的野兽,酒气无法阻挡我们来自清晨的欲望。衣服被一层层褪下,我吻她雪白的脖颈,然后一直往下……她催我拉上窗帘,而我没有动,挑逗着她的敏感地带,最后慢慢地,慢慢地进入她的身体。
她说,“你迟到得太久了。”
一下一下的撞击,伴随着她一声一声的低吟。她抱紧了我,双脚缠上了我的腰。
她说,“你身上有股水仙的味道。”
我盯着她的眼睛,“以后,我身上就会有你的味道。”
VII
一些奇怪的梦在最近变得越来越频繁。有时梦到一个人躺在床上低声抽泣,有时梦到很多人的头顶在眼底下来来去去,更多的时候则是梦到一个人坐在湖边。 我想要走近他,看看他在做什么,然而总是在我刚迈开腿的时候,画面就影影绰绰地散开,这时响起一阵虚无缥缈的声音,仿佛从山谷里传来的的回声。我仔细听才听出那句话是“不要离开我”。
醒来的时候,有时只有我一个人,而有时身边是林水仙。
我没有对她说起过我的梦。只是还像之前一样很早起床,准备好我和她的早餐,吃完了我的那份后,在六点三十分出门跑步。半个小时后回到公寓,洗一个澡,顺便叫醒她,然后搭地铁上班。
挤在地铁里的人群里,闻着不知是谁身上的汗味,我才突然发觉,“重新开始”也许并不如我所想的那样简单,就像那些浅显易懂的道理,明白是一回事,但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这就是人生。
当我在同事的觥筹交错之间,突然明白了这几个月来自己一直苦苦思索的事情。原来就算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不能接受与人道别,哪怕这一切终将发生,哪怕从始至终,我都是一个人。乃至在很早之前,那些完好如初的表象,都已经变成年久失修、一触即溃的过去。
我还没有准备好重新开始,像是那一次终于鼓起勇气站在玻璃门前,但最后还是落荒而逃。
VII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