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江城冒出了新东西。
不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发光蘑菇,也不是天上飞过去的居民楼。
是银行。
牌子锃亮,用的是盘古资本倒台前最流行的那种合金,在周围一片废铜烂铁的映衬下,晃得人眼晕。
“时间银行”。
独眼龙就跟被磁铁吸住的铁屑一样,挪不动道了。
他指着银行门口全息投影上的广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广告里,一个断臂的男人签了份文件,下一秒一条闪着金属光泽的机械臂就从他肩膀上长了出来,灵活得能穿针引线。
“夜哥!你看!用未来五年的时间,就能换一条这样的胳膊!”独眼龙拽着夜枭的袖子,眼睛里全是光,“五年!值啊!”
夜枭推着他的破三轮,瞥了一眼那行闪烁的小字。
“预支未来,支付现在。”
他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烟盒,抖出一根点上。
城市的每个角落,凡是还有电的地方,都在播放这个广告。
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进了一家“时间银行”。
他叫王强,是个程序员,最近公司接了个大项目,他觉得自己头发掉得比码代码还快。
“我……我想预支一年时间。”王强对着柜台后面那个笑得像个空姐的女人说,“我需要更充沛的精力,更好的记忆力。”
“好的,先生。”女人递过来一份电子合同,“请在这里签字。”
王强没细看,直接按了手印。
一台针尖大小的仪器轻轻刺破他的手腕,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金色光丝被抽了出来,汇入仪器中心的凹槽里。
王强只觉得浑身一轻,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仿佛回到了十八岁。
他满意地离开了。
在他身后,林晞雪靠在角落的沙发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
那个抽走王强金色光丝的凹槽里,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纯金色结晶体正在慢慢成型。
林晞雪舔了舔嘴唇。
这味道,比单纯的愤怒、绝望,要复杂得多。
那是一种用生命本身发酵出来的,带着未来气息的甘甜。
“老公,”她的声音直接在夜枭脑子里响起,“这帮人玩得挺高级,他们把抽出来的东西叫‘时元结晶’,味道好极了。”
夜枭的脑子里同时响起另一个声音,是李赫的,带着一股子电流的杂音。
“夜哥!查到了!这个时间银行的系统网络,跟之前那个钟表店的能量场是同一个源头!它像一张网,把全城所有带‘时间’属性的玩意儿都连起来了!”
“知道了。”夜枭掐断了“脑内通话”。
他看着已经走到银行门口,准备进去“贷款”的独眼龙,喊了一声。
“等等。”
独眼龙回头:“夜哥?”
“你那只眼睛,是不是不想要了?”夜枭走过去,指着合同最下面一行比蚂蚁还小的字。
第3-7条款:甲方‘时间银行’,为保证契约的绝对公平与稳定,拥有对乙方‘客户’生命周期的最终解释权与合理化调整权。
“什么叫‘合理化调整’?”夜枭问。
独眼龙茫然地摇头。
“就是他今天心情不好,觉得你活得太长了,可以直接把你剩下几十年的‘贷款’一次性收了。”夜枭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让你当场去世,这叫‘合理化’。”
独眼龙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他想起自己刚刚差点就签字了,后背一阵发凉。
“我操!这比高利贷还黑!”
“高利贷要钱,他要命。”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他一把抓住夜枭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夜……夜老板!”男人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我……我听人说,您这儿什么都收……”
夜枭看着他。
“我……我想把我剩下的时间都卖了!求求您,救救我女儿!”男人“噗通”一声跪下了。
夜枭皱了皱眉,把他拉起来。
“你女儿怎么了?”
“她……她病了……”男人泣不成声,“医生查不出病因,她一天比一天老得快……昨天还是个小姑娘,今天早上起来,头发就白了一半……”
夜枭的眼神冷了下来。
又是这种熟悉的配方。
先制造一场无法解决的灾难,再递上那份唯一的,有毒的解药。
这个自称“时间规划师”的家伙,比阿斯蒙蒂斯狠,也比缪斯直接。
夜枭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带我去看看。”
在棚户区一个阴暗潮湿的房间里,夜枭看到了那个女孩。
七八岁的年纪却长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皮肤松弛眼神浑浊,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她身上散发出的,不是疾病的气息,而是一种被强行加速的时间流。
一种微型的,“时间加速病毒”。
“她还有救吗?”男人满怀希望地看着夜枭。
“有。”夜枭只说了一个字。
他没当场动手,而是回到了废品回收站。
独眼龙和一群拾荒者正围在一起,对着时间银行的广告破口大骂。
“都听好了。”夜枭的声音不大,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把那份合同的漏洞,用最粗俗的大白话,一条一条地撕开揉碎了讲给他们听。
“他说他有最终解释权?放屁!按照《民法典》的格式条款规定,提供格式条款一方不合理地免除或者减轻其责任、加重对方责任、限制对方主要权利的,该条款无效!”
“他说他能‘合理化调整’你的命?你直接去治安局报案,告他故意杀人!”
“这合同,从头到尾就是个屁!他敢收你的命,你就敢掀他的桌子!”
一群人听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
“原来是骗人的!”
“妈的,老子差点就上当了!”
消息像病毒一样,从废品回收站传了出去。
当天下午,陈北的“混乱艺术展”上,多了一幅新的画。
画的名字叫《逝去的金色沙粒》。
画面上,一个模糊的人影被画成了一个巨大的沙漏,他上半身的沙子,象征着“未来”,本该缓缓落下。
可一只看不见的,干枯的手,却直接从沙漏上方伸了进去,一把一把地将那些金色的沙粒抓走。
沙漏的下半身,象征“现在”的那一部分,空空如也。
每一个看过这幅画的人,都沉默了。
那种对未来的希望被活生生窃取的窒息感,比任何控诉都来得直接。
城市的各个角落,开始出现争吵。
“你们这是诈骗!把我的时间还给我!”
“什么狗屁合同!老子不认!”
时间银行门口,第一次出现了抗议的人群。
岁月阁里,林晞雪关掉了监控屏幕,她走到夜枭身边,递给他一杯刚泡好的茶。
“他们开始怀疑了。”
“还不够。”夜枭接过茶杯,看着窗外那栋歪歪扭扭的麻花塔。
“这家伙比阿斯蒙蒂斯还蠢,他把自己的逻辑漏洞清清楚楚写在合同上,还指望别人看不懂。”
夜枭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他偷的不是时间,是人对‘明天’的指望。当一个人连明天都不敢想的时候,他的一切就都可以被拿来交易了。”
林晞雪笑了:“那老公你打算怎么做?直接去把他那个银行砸了?”
“砸银行多没意思。”夜枭放下茶杯,咧嘴一笑。
“我要让他亲身体验一下,什么叫‘时间流逝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