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银行的生意,黄了。
门口罗雀,一个办业务的都没有。只有一群人举着牌子,在外面骂街。
“诈骗银行!还我青春!”
“狗屁合同,老子撕了!”
柜台后面,那个笑得像空姐的女人,此刻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她死死盯着角落里那台显示“时元结晶”产量的仪器。上面的数字,跟得了绝症一样,一截一截地往下掉。
独眼龙带头喊得最凶,他把夜枭教他的那几条法律条文,编成了顺口溜,骂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最终解释权,就是放狗屁!格式条款无效力,快把时间还给你!”
人群的情绪,被他调动得嗷嗷叫。
麻花塔的顶端,一间纯白色的办公室里。
一个完全由金色光芒构成的模糊人形,正看着眼前上百块屏幕。每一块屏幕,都显示着一座时间银行门口的萧条景象。
他是“时间规划师”。
屏幕上,“时元结晶”的库存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告罄。他赖以存在的法则之力,就像漏了气的轮胎,正在飞速流失。
“凡人……质疑……秩序?”
光影人形发出一串没有感情的音节。
“启动……B-7号预案。全城……时间校准。”
指令下达。
麻花塔的塔尖,一个巨大的,由无数齿轮和晶体构成的钟盘,开始逆时针旋转。一圈,两圈……
一股无形的波动,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扩散至全城。
一个刚在抗议人群里喊完口号的男人,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突然停下脚步,茫然地看着周围扭曲的建筑和满墙的涂鸦。
一段记忆,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那是混乱发生前的江城。街道干净,车辆有序,每个人都为了信用分和房贷奔波。虽然累,但是稳定。虽然绝望,但那是熟悉的绝望。
“对啊……”男人喃喃自语,“以前……多好啊……”
对混乱的厌倦,对秩序的渴望,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需要稳定,需要一个确定的未来。
男人转身,迈开脚步,向着时间银行的方向走去。
可他刚走两步,另一段记忆,像一记重拳,狠狠砸进他的脑子。
他穿着厚重的外骨骼装甲,手里端着等离子炮,正跟一只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三层楼高的巨型蟑螂对轰。他记得自己是“地球防卫军-江城分部队长”。
“队长!顶不住了!请求战术核弹支援!”
“放屁!老子的首付还没还完,炸了算谁的!”
“轰!”
男人抱住脑袋,痛苦地跪在地上。
第三段记忆又来了。他穿着一身长袍,手里拿着根木棍,正被一群村民追着打。
“烧死这个巫师!”
“他把村长的头发都变没了!”
“冤枉啊!那是他自己秃的!”
“我……我是谁?”男人彻底崩溃了,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一会儿觉得上面应该戴着机械手套,一会儿又觉得应该戴满魔法戒指。
他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在街上疯跑起来。
同样的一幕,在江城的每个角落上演。
刚刚被“校准”回来的秩序,瞬间就被更深层次的,亿万种自相矛盾的“真实”给冲垮了。
情绪交易所里。
林晞雪舒服地靠在沙发上,她闭着眼睛,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老公,这道菜,味道太冲了。”她眉心的泪珠符文,亮得像个小太阳,“恐惧、迷茫、愤怒、怀念……全搅和在一起,简直是情绪的满汉全席。”
一股股驳杂又精纯的情绪洪流,从全城每一个陷入认知错乱的凡人身上升起,被她隔空引导着,汇成一条看不见的风暴,狠狠撞向那座麻花塔。
麻花塔顶端的办公室里,金色光影构成的“时间规划师”,身体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差点当场溃散。
“病毒……我的系统里……被植入了逻辑病毒……”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愕”的情绪。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那不是病毒,那叫想象力。”
时间规划师猛地转身。
夜枭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办公室里,正靠在他的办公桌上,手里把玩着那块表盘碎裂的旧怀表。
“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夜枭把怀表扔在桌上,“你这房子不错,房租交了吗?”
“悖论……清除!”
时间规划师抬起手,一道金光射向夜枭,要将他从概念上抹除。
但夜枭只是举起了手里的怀表。
金光照在怀表上,像是泥牛入海,瞬间消失不见。
“你的时间,到了。”夜枭说。
他按下了怀表的表冠。
“咔哒。”
场景变了。
时间规划师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时间银行的贵宾室里。
他不再是光影,而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
对面的女职员,正微笑着递给他一份电子合同。
“先生,只要签了它,您就能获得完成那个伟大项目所需要的一切时间。”
他想开口拒绝,想说自己就是时间本身。
可他的手,却不受控制地抬起来,在合同上按下了手印。
一股庞大的,精纯的能量涌入他的身体。
下一秒,一股强烈百倍的抽离感袭来。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乌黑的头发,瞬间变得花白,脸上爬满了皱纹。他一下子老了三十岁。
“不……”
场景再变。
他又回到了贵宾室,手正悬在合同上方。
“先生,请签字。”
他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切!
“不!我不能签!”他咆哮着,试图把手抽回来。
可那只手,坚定不移地,再次按了下去。
苍老。
抽离。
绝望。
一次。
十次。
一百次。
他清醒地记得每一次被收割的细节,每一次生命力被榨干的痛苦。
他的意识在疯狂呐喊,他的身体却像个提线木偶,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预支未来,支付现在”的愚蠢流程。
他看到自己的“未来”,在一次次的循环中,被切割成无数碎片,然后被自己亲手献祭。
他引以为傲的“规划”,他信奉的“秩序”,在这一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啊啊啊啊!”
最后一轮循环结束。
时间规划师像死狗一样瘫在办公室冰冷的地板上。
他不再是光影,也不再是年轻人,而是一个皮肤松弛,满脸死气,眼看就要断气的老头。
夜枭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从他胸口那件破烂的西装口袋里,摸出了一枚不断闪烁的,由无数微小齿轮构成的金色核心。
那是他的法则本源——【时间律法】。
“现在,你还觉得时间,是可以被规划的吗?”夜枭问。
“魔鬼……”老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挤出两个字。
“错了。”
夜枭两根手指发力,将那枚金色核心,捏得粉碎。
“我只是个收租的。”
无数金色的法则碎片,像萤火虫一样飞舞。
夜枭张开嘴,将一部分碎片吸入体内,眉心的“凡尘之刃”印记转动了一下,消化着这股关于“时间”的纯粹概念。
剩下的碎片,则被他掌心冒出的混乱黑气包裹,强行揉捏、篡改、污染。
【时间律法】的“秩序”与“规划”,被替换成了“随机”与“失控”。
最后,一团灰黑色的,不断扭曲的光球,在夜枭手里成型。
夜枭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随手将这团新的法则扔了出去。
光球划过夜空,精准地落入了城市另一头,一座早就废弃的赌场大楼里。
下一秒,那栋破楼外墙上熄灭了十几年的霓虹灯,猛地亮了起来。
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在夜色中闪烁。
“时运赌场”。
夜枭感觉到,一种全新的规则,在江城生根发芽。
在那个赌场里,赌徒可以随时反悔自己刚刚下过的注,但每一次反悔,都会付出随机的代价。
可能是输掉明天的午饭钱。
也可能是,输掉自己老婆。
一种更疯狂,更不可预测的混乱,即将登场。
林晞雪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老公,这道甜点,你只吃了一半啊。”
“另一半,味道太单一,不好吃。”夜枭说。
他看着远处那栋重新喧闹起来的赌场,又感受了一下体内流转的时间法则碎片。
他发现,这个“时间规划师”,只是一个节点。
一张遍布无数维度的,名为“时间”的巨网上的一个小小节点。
夜枭的目光,穿透了江城的天空,望向了更深邃的虚空。
“这老家伙,还真是个收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