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只有陈景行粗重的喘息声。
林溪转过身不再看他。
她走到陈墨面前,拉住他冰凉的小手。
男孩看向林溪的眼神有一丝隐秘的亮光。
“我们走。”林溪说,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淡然,“至于你爸……”
她回头,瞥了一眼终于勉强直起身,脸色铁青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陈景行:
“等他学会怎么当一个正常的父亲,再来谈管教儿子吧。”
说完,她牵着陈墨,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陈墨被林溪牵着,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抬起头,看着林溪线条利落的侧脸,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跳动。
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对父亲说话。
更从未见过有人……为了他,对父亲动手。
哪怕只是一拳。
哪怕可能会带来无穷的麻烦。
那只牵着他的手,让他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
安全感。
是妈妈走后再也没有过的。
“林溪姐姐……”陈墨小声地,生涩地叫了她的名字。
“嗯?”林溪低头看他。
陈墨张了张嘴,最后只挤出几个字:“……谢谢你。”
林溪笑了,笑容带着点痞气:“谢什么?那一拳我也挺爽的。早就想揍他了。”
陈墨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向上弯了一下。
林溪牵着陈墨,没有离开酒店,而是直接转向三楼另一间早已预备好的小型会议室。
导演急得满头大汗,小跑着跟上来:
“林老师!林老师!陈总他气疯了!带着律师说要告我们!这可怎么收场啊!”
“急什么。”
林溪脚步不停,推开会议室的门。
里面几台摄像机已经架好,正对着房间中央的沙发区域,一个工作人员正在调试设备。
“直播线路准备好了吗?”
“按您吩咐,都接好了,随时可以切到官号。”技术小哥紧张地点头。
林溪把还在发懵的陈墨按在沙发上,自己则站在镜头边缘看向导演:
“导演,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关掉所有机器,出去给陈景行磕头认错,然后等着节目被雪藏,你带着团队喝西北风。”
“第二……”
林溪顿了顿:“把灯打亮,镜头对准,我们当着全网的面,把这事儿彻底说清楚。”
“要么今晚翻盘,要么一起玩完。你选。”
导演看着她眼中那股豁出去的狠劲儿。
再看看沙发上那个挺直背脊的小男孩,一咬牙,狠狠拍了下大腿:
“吗的!干了!反正横竖都是死,不如死个明白!开机!”
几乎就在导演话音落下的同时,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陈景行去而复返。
他脸色铁青,身后跟着两名面色冷硬的保镖和提着公文包的律师。
显然,他是准备回来清场的。
“林溪!你以为躲在酒店里……”陈景行的怒斥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房间里正对着他的,亮着红点的摄像机镜头。
以及侧面墙上那面巨大正显示着官方直播间的屏幕!
在线人数如同火箭般蹿升!
【开播了!居然是直播!】
【这背景是酒店会议室?】
【怎么还有律师在?】
【溪粉表示,这好像是林溪要撕人的表情!】
弹幕瞬间爆炸。
陈景行的律师脸色大变,急声低语:“陈总!她在直播!不能……”
“直播?”
陈景行怒极反笑,反而向前一步,直视镜头,语气森然,“好,很好。林小姐是打算利用舆论来胁迫我吗?”
“正好,也让公众评评理,看看一个公然殴打他人煽动未成年子女对抗父亲的人,是个什么面目!”
林溪也笑了。
她走上前,站到了陈墨坐的沙发旁边,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紧绷的肩膀上。
“陈先生,舆论不是用来胁迫谁的,是用来还原真相的。”
林溪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平稳,“既然您坚持认为您儿子虐杀动物,顽劣不堪,而我认为这其中存在巨大的误会。
那么,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帧一帧,看明白,讲清楚。”
她低头,看向陈墨:“陈墨,你现在能再说一遍吗?那天晚上你和琪琪在后院到底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镜头,无数双在屏幕前的眼睛,都聚焦在了这个男孩的身上。
陈墨抬起头。
他先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父亲,身体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但肩膀上林溪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让他慢慢吸了一口气。
他转向正对自己的摄像机:
“那天晚上,大概九点多,我和琪琪想去后院看看星星。走到兔子窝旁边,发现小白躺在里面,样子很奇怪,身体一抽一抽的,嘴边还有白色的沫子。我们叫它,它也没反应。”
“我们很担心,想马上回去叫人。但是那时候很晚了,别墅里很安静,大人们好像都休息了。”
“而且制片人之前提醒过我们,节目组的道具动物都很贵,要小心对待,弄坏了要赔很多钱。”
“我们有点害怕被骂,怕赔不起。”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我记得在一本旧的《野外生存手册》里看到过,说如果动物或者人喉咙被东西卡住了,可以用干净锋利的小刀,小心地割开一点气管,帮助呼吸……我以为小白也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我就跑回厨房,拿了水果篮里那把最小的塑料柄刀。”
“我回到后院,和琪琪试着想看看小白的嘴里是不是有东西。它当时还有一点动静,我把它小心地抱起来一点,想掰开它的嘴看看……”
“就在那个时候,它突然!突然用尽全力猛地蹬了一下腿!整个身体剧烈地弹了一下!”
陈墨的声音带上了后怕的颤抖:
“我根本没反应过来,手一抖,刀尖好像划到了它脖子旁边……然后……然后血就一下子涌出来了……我们俩都吓傻了,琪琪哭了,我想用手去堵住伤口,可是根本堵不住……血一直在流……小白很快就不动了……”
“然后……然后我们就听到有人跑过来的声音……”
他说完了,垂下头,肩膀微微抖动。
【我的天……听起来完全是意外啊!】
【兔子自己突然挣扎撞到刀上的!】
【《野外生存手册》这什么破书啊!害死人了!】
【两个孩子当时该多害怕啊……想救兔子却……】
【重点是,他们一开始是想救兔子!不是杀兔子!】
弹幕已经开始转向。
陈景行的律师立刻抓住一点:
“这只是陈墨小朋友单方面的描述!事实究竟如何,并没有第三方证据!而且,无论动机如何,兔子死亡是事实,刀刃造成伤害是事实!”
“谁说没有第三方证据?”林溪忽然开口,看向技术台。
技术小哥立刻会意,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快速操作了几下。
会议室主屏幕上的直播画面暂时缩小到一角,另一幅有些模糊的带着夜间监控录像画面被放大。
“这是距离节目录制别墅大约八十米外,隔壁小区一栋高层公寓楼外墙上的一个治安监控摄像头拍到的画面。”
林溪解释道,“虽然距离远,角度偏,但它的夜视镜头分辨率不错,而且刚好能拍到我们那栋别墅后院的斜侧上方视角。”
画面开始播放,时间是那天晚上,九点四十几。
两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后院,蹲在兔子窝前。
其中一个身影快速跑回屋内,片刻后拿着一个小物件跑回。
两人在兔子窝前似乎讨论了一下,然后陈墨小心翼翼地从窝里抱出兔子,琪琪在旁边紧张地看着。
就在陈墨把兔子抱到胸前,低头似乎想查看兔子口部时。
画面中,兔子突然剧烈的痉挛性抽动!
紧接着,抱着兔子的陈墨明显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带得身体向后一仰,手臂也跟着不受控制地摆动了一下!
随后,两个孩子彻底僵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
几秒钟后,琪琪开始抹脸,陈墨则慌乱地蹲下,似乎想用手去捂兔子的脖子……
整个过程,持续了大约两分钟,直到有其他大人的身影匆匆跑进监控画面范围。
【这监控……虽然模糊但能看清!】
【兔子自己抽了!看到了吗?它自己突然猛蹬!】
【陈墨是被带得失去平衡!刀是不小心划到的!】
【这根本就是意外!】
【两个孩子完全吓傻了……】
直播间的弹幕彻底被“意外”和“心疼孩子”刷屏。
林溪看着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的陈景行,声音清晰而冷静:
“陈先生,看明白了吗?这是一次不幸的意外。”
“您的儿子陈墨,在那一刻,不是一个残忍的施暴者,而是一个想要救助小动物却酿成悲剧惊慌失措的孩子。”
“他或许有错,错在害怕责罚没有第一时间呼救。但这些错误,和虐杀动物有本质的区别。”
“您作为父亲,在没有听完孩子解释,没去求证的情况下,就给他扣上这些帽子,甚至当众企图用暴力让他认错。”
林溪的目光透过镜头,仿佛刺向陈景行,也刺向所有屏幕前武断的成年人:
“您惩罚的,究竟是他的错误,还是他挑战了您不容置疑的权威?您愤怒的,究竟是兔子的死亡,还是这件事给您带来的麻烦和丢脸?”
“当孩子最需要安慰和帮助的时候,您给予是暴力的压制。这不是教育,陈先生。”
“这是您,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职。”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寂静的会议室里,也透过直播,敲在无数观众的心上。
陈景行站在原地,面对着儿子含泪却倔强的眼睛,面对着林溪毫不留情的诘问。
他脸上掌控一切的神情,如同风化的石膏,寸寸剥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有些苍白无力。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几乎是有些仓皇地,在律师和保镖的簇拥下,再次离开了会议室。
直播在屏幕前无数观众的唏嘘、感慨和议论中结束。
陈墨还坐在沙发上,眼神却有些空茫。
林溪关掉麦克风,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轻轻擦了擦他的脸。
“都过去了。”她说,“真相就是真相,它不会因为有人不信,就不存在。”
陈墨看着她,忽然往前一扑。
他紧紧抱住了林溪的脖子,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含糊地呜咽着:
“……我……我没想杀它……我真的没有……”
“我知道。”林溪拍着他的背,声音很轻,“我们都知道。”
有些成长中的伤痛,或许只有在这样一次清晰的沟通之后,才能真正开始愈合。
至于未来如何,谁又知道呢?
但至少今夜,一个孩子的声音,被其他人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