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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4章 生死簿

    核对名册,仅仅只将名姓对照上,都还远远不够。

    单是周巡所知,麾下有兵士名曰牛大、王仲......

    数词做名,在民间实在太过常见。

    就这等名字,还是本县刀笔吏在登记造册时,勉为其难给百姓们起的大名。

    不少不识字的百姓,就靠着这一招儿,从官家处讨名。

    若不如此,那些所谓的‘麻子、二杆、柱子’之类的简称,才是伴随大多数百姓一生的称呼。

    入了军营,牛家老大就叫牛大,王家老二就叫做王仲。

    他们的名字大多是出自募兵官的手笔,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双字居多,至于重名也是难免的。

    解决办法也颇为简单,只要不把他们分到同帐之中,确保每什只有一个‘牛大’,这重名的问题就不算是问题。

    周巡迫不及待地摊开名册,互作印证。

    他先是赞许的看了眼那年轻的主簿。

    这本民册上的名单,遵循着坊市划分的基调,看起来一目了然。

    这极大方便了核对查找。

    周巡随即翻开自己写下的兵册,随即老脸一红。

    相比之下,他写下的名字籍贯,就显得凌乱无序许多。

    但现在可不是在意这些面皮功夫的时候。

    周巡深吸一口气,就从兵册上第一个名字开始核对。

    ‘王石头,南坊生人......’

    后面的,是这名营军士卒的家眷名姓,父亲、母亲、兄弟姊妹,一个不落。

    周巡此刻要做的,就是从民册内记录的南坊幸存百姓名姓当中,找到王石头的家眷。

    如果......能找到的话......

    ‘王姓。’

    周巡每个字都看得仔细,薄薄的一页纸,让他久久不敢翻页。

    每多翻一页,就离那尽头更近一步。

    所谓尽头,只会剩下绝望。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南坊生还共计三十余人,赵钟岳只记了区区两页纸张,甚至都还写不满。

    周巡抿了抿嘴角,兀自恢复镇定,抬起一旁沾好墨的细毫,就是轻轻两笔。

    一个叉号,就是这名营军兵士历经千难万险,最后得到的生死判书。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而这样煎熬的过程,周巡不得不重复足足百余次!

    这当中,甚至还要包括他自己的家小!

    也无怪乎,周巡的面色愈发阴霾沉痛。

    李煜只在一旁静坐着,并不打扰。

    “找到了!”

    周巡喉中挤出嘶哑一声。

    “哈哈哈哈!找到了——!”

    周巡蓦然大笑不止,眼角隐有泪光闪烁。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一连核对八人名姓,却皆是家眷无存......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那是一种濒临绝望前的窒息感!

    推此及彼,若坊中百姓果然十不存一,周巡又如何能肯定自己的家眷就一定能成为那个幸运的‘一’?

    周巡左手紧握桌角,抬头欣然道,“东市,杨武之父,及其亲弟、亲妹,合计三人!”

    李煜颔首示意,侧首看向赵钟岳使了个眼色。

    “钟岳。”

    “学生明白。”

    赵钟岳揖礼,旋即上前行至百户周巡案前。

    “周大人,还请容在下一观。”

    周巡用手推了推书册,将民册推至案边。

    赵钟岳再一礼,这才上手拿起簿册。

    “查东市簿册!延熙四十年生人,延熙五十六年募兵,杨武!”

    另一边的桌案前,随赵钟岳同来的差役,立刻从一摞书册中抽出延东市民户的册簿。

    今日能被赵钟岳带来,这小差役自然也是有些本事在身。

    年轻的差役孟百山,正依照近日帮助整理文册的印象,快速翻找着东市杨氏名。

    “赵主簿,找到了!”

    孟百山对照户册,急忙复诵,“杨武,父杨守功,母......”

    周巡根本来不及听完,一拍案牍,豁然起身,紧绷多时的面色才终于轻快了几分。

    “对上了,就是他!”

    终于,周巡能重新拿起那杆方才重若千钧的细毫,飞快在兵册上勾了个红圈。

    这本簿册,周巡足足在上面勾画了两个时辰。

    说它是兵册,已然不足以形容。

    倒更像是一本能断人生死的‘生死簿’。

    南坊三人,东市八人,北坊两人,西市五人。

    城中尚余家眷者,只此十八人尔尔。

    至于阖家团圆,更是无从谈起。

    能剩下一两个亲眷的,就算是运气好的。

    无一损者,百中无一。

    坊中各家各户为了活下去,都多多少少折了些人。

    之所以营兵家眷能活下来不少,除去李煜派人搭救的功劳以外,还多亏了‘边地保甲制’。

    此保甲,并非李煜所用保甲监察之法。

    而是大顺朝廷为招募营兵,在边陲之地实行的一种保障制度。

    这一甲,保的是营兵,保的是甲士的后勤支持。

    一般也是十户为一甲,朝廷会为之减税、减役。

    入甲民户需要在甲长带领下,也就是营兵家中男丁的主持下,纳鞋制衣,甚至于凑钱委托本县兵仗司衙门锻造新的百锻兵刃,代为转交至营兵手中。

    营兵闲时驻防除了粮饷以外的日常损耗,也由这一甲民户担负,故名曰‘保甲’。

    除了保甲义务,这些有幸入甲的民户也算是有些收益可图。

    所保前线甲士若斩首得功,这一甲民户也会得到官府下发的一定粮秣犒赏。

    于是,一条正向循环就这么在边地运作了起来。

    顺人边民尚武之风,由此而起。

    一甲民户节衣缩食,只为让所供兵士甲坚、衣暖、刀利。

    唯有如此,甲兵才能在阵中有斩首争功的余力。

    一人荣而众盈,一人殒而众损。

    这便是‘边地保甲’,又或者称之为‘营军保甲’。

    当尸乱爆发,作为周遭民户之中的甲长,这些营兵家眷天然就更能服众,也更容易纠集本甲民户一起共守自保。

    这般下来,他们的幸存率便比起那些单打独斗者更能有所保证。

    “哎——”

    周巡惆怅的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轮到了他自己。

    翻页的手指正不住颤抖,眼眸低垂不敢去瞧。

    生死之分,即将在他掌间纸页上呈现。

    “北坊......”

    "哈......呜......"

    定睛一看,周巡微张着嘴,连哭带笑。

    他哭的是,家中父母高堂名姓无留。

    笑的是,家中小女册上有名。

    悲欣之交集,心神之憔悴,旁人观之,又何能道出其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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