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字大旗在晨雾中猎猎作响。
当那支神秘军队出现在叛军后方时，整个战场都为之寂静了一瞬。他们约莫五千人，清一色玄青铠甲，黑色战马，行动间整齐划一，如同幽灵般从地平线涌出。最诡异的是，全军覆下无一人发声，只有马蹄踏地的闷响和铠甲摩擦的铿锵。
瑞王在中军大帐前，举着千里镜的手微微颤抖：“那是……哪来的军队？”
没有人回答。因为这支军队的旗号，二十年来从未在大夏境内出现过——那是一面青底白莲旗，莲心处绣着一个古朴的“林”字。
城楼上，陆明舒扶着墙垛，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那面旗。在《回魂录》的插图中，在太后遗留的笔记里，甚至在林婉柔偶尔的呓语中——这是江南林氏的族旗！
“林家军……”她喃喃道。
身旁的陆沉舟伤势未愈，由两名亲兵搀扶着，此刻也脸色凝重：“林家不是……二十年前就满门凋零了吗？”
“看来还有幸存者。”陆明舒握紧拳头，“而且，他们选在这个时候出现。”
是敌是友？这个问题悬在每个人心头。
战场上的寂静很快被打破。林家军没有与任何一方交流，直接对叛军发动了进攻。他们的战术极其诡异——五千骑兵分成五队，每队呈锥形阵，如五把尖刀直插叛军侧翼。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骑兵在冲锋中竟能保持完美的阵型，马与马之间距离恒定，如同用尺子量过。
“这是……”陈老将军倒吸一口凉气，“雁翎阵！失传已久的林家雁翎阵！”
传说江南林氏先祖曾追随太祖皇帝打天下，独创雁翎骑兵阵，以少胜多，战无不胜。但林氏衰落后，此阵也随之失传。没想到今日重现！
林家军的战斗力远超所有人预期。他们的骑兵装备精良，马匹雄壮，士兵个个武艺高强。更可怕的是那种沉默——五千人冲锋，竟无一人呐喊，只有刀剑破空声和战马嘶鸣，反而营造出恐怖的压迫感。
叛军侧翼瞬间崩溃。瑞王急调中军支援，但林家军一击即退，绝不恋战。等援军赶到时，他们已退出战场，重新在远处列阵，仿佛从未动过。
“这是在示威。”陆明舒看懂了。
果然，林家军阵中驰出一骑。马上是个中年将领，面容刚毅，左脸颊有一道陈年刀疤。他单骑来到两军阵前，既不靠近城墙，也不理会叛军，只是高举一面青色令旗。
令旗上，绣着一朵并蒂莲。
陆明舒心头一震。那是太后玉佩上的图案！她下意识摸向怀中，并蒂莲玉佩还在。
“城上可是陆明舒姑娘？”那将领开口，声音洪亮，竟能穿透战场喧嚣传到城头。
陆明舒与陆沉舟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
“正是！”陆明舒高声道。
“奉家主之命，特来护姑娘周全。”将领在马上抱拳，“请姑娘出城一叙。”
“不可！”陈老将军急道，“万一是陷阱——”
“林家若要害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陆明舒摇头。她看向陆沉舟，轻声道：“陛下，臣想去。”
陆沉舟沉默良久，最终道：“朕陪你去。”
“陛下伤势——”
“这是圣旨。”
一刻钟后，城门打开一条缝。陆明舒和陆沉舟只带了十名亲卫，策马出城。叛军方面竟也没有阻拦——瑞王似乎也想看看林家想做什么。
两军之间的空地上，三人会面。
“末将林啸，见过陛下，见过陆姑娘。”那将领下马行礼，礼仪周全。
陆沉舟打量着他：“林将军是江南林氏族人？”
“末将是林氏家将，三代侍奉林家。”林啸不卑不亢，“今日奉家主之命，特来解京城之围，并请陆姑娘移步江南。”
“解围？”陆明舒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你们有办法退敌？”
林啸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这是家主给瑞王的信。家主说，瑞王看了自会退兵。”
陆明舒接过信，信封上火漆完好，印鉴是——林氏族徽！
“你们家主是……”
“家主名讳，末将不便透露。”林啸道，“但家主说，陆姑娘身上有两样林家的东西——梅花玉佩和并蒂莲玉佩。那是先帝从林家取走的，如今该物归原主了。”
果然是为了玉佩。陆明舒心中了然，但也升起更多疑问：“玉佩可以还，但我不能跟你们去江南。京城危急，陛下需要我。”
林啸看向陆沉舟，眼神复杂：“陛下……可知陆姑娘只剩下两日寿命？”
陆沉舟脸色一变：“你怎么知道？”
“因为当年那场祭祀，林家也有人参与。”林啸缓缓道，“先帝为了复活林美人，不仅找了孙邈，还找了林家的老族长。老族长精通风水命理，是他算出陆姑娘的命格，也是他布下了部分术法。”
这又是一个惊天秘密！陆明舒感到一阵眩晕。所以林家从一开始就知道？甚至参与其中？
“那破解之法……”她急切地问。
“破解之法，在江南林氏祖祠。”林啸道，“老族长临终前留下手札，记载了完整的祭祀和破解之法。但手札被封存在祖祠密室，只有林家血脉或持有双玉佩者才能打开。”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家主说，陆姑娘若想活命，必须在明日午时前赶到祖祠。否则……术法完成，神仙难救。”
明日午时！只剩下不到一天了！而从京城到江南，快马加鞭也要三日！
陆明舒感到绝望。就算现在出发，也来不及了。
“有捷径。”林啸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林家有一条密道，可从京城直通江南。但密道入口……在皇陵。”
皇陵！又是皇陵！陆明舒想起之前在地下密室九死一生的经历，心头涌起不祥预感。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陆沉舟冷声道，“又是解围，又是救人，林家不会做亏本生意。”
林啸笑了，笑容中带着苦涩：“陛下英明。林家确实有所求——求一个公道，求一个平反。”
他望向京城方向，眼中闪过痛色：“二十年前，林家因林美人一案受牵连，满门凋零。虽未满门抄斩，但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产业充公，族人离散。老族长郁郁而终，临终前说，林家要为林美人讨个公道，也要为自己讨个清白。”
“所以你们隐忍二十年，暗中积蓄力量，就等今天？”陆明舒问。
“是。”林啸坦然承认，“家主说，如今新帝登基，正是为林家平反的好时机。只要陛下下旨，为林家恢复名誉，归还产业，林家愿世代效忠，并助陛下平定叛乱。”
这是个交易。用林家的支持和陆明舒的性命，换一个平反。
陆沉舟沉默了。平反林家，意味着承认先帝的错误，意味着动摇皇室威信。但如果不答应，陆明舒会死，京城也可能守不住。
“朕……”他刚开口，远处突然传来炮声！
叛军竟在这时发动了进攻！而且这次，他们动用了所有火炮，炮弹如雨点般砸向城墙！
“瑞王毁约！”陈老将军在城楼上嘶声大喊。
林啸脸色一沉：“看来瑞王不打算看信了。”他翻身上马，“陛下，陆姑娘，请速做决断。末将先率军抵挡一阵，但林家军只有五千，撑不了多久。”
说完，他策马回阵。青色令旗挥动，五千林家军再次冲锋，这次是正面迎击叛军主力。
战场再次陷入混战。但这次，有了林家军的加入，守军压力大减。林家军战斗力惊人，雁翎阵在叛军中撕开数道口子，所向披靡。
城楼上，陆明舒看向陆沉舟：“陛下，臣……”
“朕准了。”陆沉舟打断她，声音嘶哑，“你去江南，去活命。朕在这里守城，等你回来。”
“可是平反之事——”
“朕会下旨。”陆沉舟握住她的手，“只要能救你，别说平反林家，就是让朕让出半壁江山，朕也愿意。”
他的眼神炽热而坚定。陆明舒眼眶发热，泪水模糊了视线。
“臣……不值得陛下如此。”
“值不值得，朕说了算。”陆沉舟为她擦去眼泪，“去吧。带着玉佩，带着朕的期待，活着回来。”
他解下腰间一块龙纹玉佩，塞进她手中：“这是朕的随身玉佩，见它如见朕。若江南有人为难你，就亮出它。”
陆明舒握紧还带着体温的玉佩，重重点头。
“陈将军！”陆沉舟高声道。
“末将在！”
“你率一百精锐，护送陆姑娘去皇陵。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末将领命！”
“玄九！”
“属下在！”暗卫首领出列。
“你带所有暗卫，随行保护。若陆姑娘有失，提头来见！”
“是！”
命令一条条下达。陆明舒看着陆沉舟在重伤中仍强撑指挥，心中既感动又心疼。
最后时刻，陆沉舟屏退左右，只留两人独处。
“明舒，”他轻抚她的脸，“朕要你答应朕三件事。”
“陛下请讲。”
“第一，一定要活着。”
“第二，如果破解术法需要付出代价，无论什么代价，让朕来付。”
“第三……”他顿了顿，声音哽咽，“如果……如果实在救不了，也要回来见朕最后一面。让朕……好好送你。”
陆明舒的泪水终于决堤。她扑进他怀中，不顾他胸前的伤口，紧紧抱住。
“臣答应……都答应……”
时间紧迫，容不得更多温存。陆明舒在陈老将军和暗卫的护送下，匆匆下城。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陆沉舟站在城楼上，玄色披风在风中狂舞，身影挺拔如松，但孤独得让人心疼。
皇陵在京城北郊，平日里戒备森严，但如今战乱，守陵军大半被调回京城守城，只剩下少数老弱。
林啸派了十名林家军向导随行。带队的叫林风，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据说是林啸的侄子。
“陆姑娘，密道入口在仁宗皇帝陵寝后殿。”林风一边策马一边快速说明，“那是林家先祖参与设计的，留了一条逃生密道，本是为防不测，没想到今日用上。”
“密道安全吗？”陈老将军问。
“二十年来无人走过，里面情况不明。”林风实话实说，“但这是唯一能在明日午时前赶到江南的路。”
众人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后到达皇陵。守陵军见到陈老将军的令牌，不敢阻拦，放他们入内。
仁宗陵寝是皇陵中最大的一座。后殿阴森，烛火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香火味。林风熟门熟路地走到一面墙壁前，摸索片刻，按下机关。
墙壁无声移开，露出向下的阶梯。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是这里。”林风点燃火把，“密道很长，据说要走三个时辰。里面可能有机关，大家小心。”
陆明舒深吸一口气，率先踏入密道。玄九紧随其后，暗卫们鱼贯而入，陈老将军带兵殿后。
密道比想象中更宽敞，可容两人并行。墙壁用青砖砌成，地面铺着石板，虽然积满灰尘，但结构完好。林风举着火把在前引路，火光在幽深的通道中摇曳，投下诡异的影子。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岔路。
“左边。”林风毫不犹豫，“林家先祖留下的地图上标注了，右边是死路，有陷阱。”
众人依言左转。但没走多远，陆明舒忽然停下。
“不对。”她皱眉，“太安静了。”
“密道里自然安静——”林风话未说完，脸色也变了。
因为他听见了声音。很轻微，但确实存在——是滴水声，还有……呼吸声？
不是他们中任何人的呼吸。
“戒备！”玄九低喝。
暗卫立刻结阵，将陆明舒护在中间。陈老将军的士兵也拔刀出鞘。
火把的光晕中，前方通道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青色长衫，面戴青铜面具，手中提着一盏青色灯笼。灯笼的光是幽绿色的，照得他如同鬼魅。
“青衣社……”陆明舒咬牙。
“陆姑娘，我们又见面了。”那人的声音经过伪装，嘶哑难听，“家主料到你会走这条路，特命我在此等候。”
“你们家主是谁？”
“去了江南，自然知道。”青衣人缓缓走近，“但在这之前，家主要我传一句话：林家的破解之法，需要付出的代价，你可能承受不起。”
“什么代价？”
“你的记忆，你的情感，你作为‘陆明舒’的一切。”青衣人幽幽道，“破解术法，意味着斩断与林美人残魂的联系。但二十年的纠缠，早已让你们魂魄相融。若强行分离，你会忘记很多事——包括你最在意的人，最珍惜的感情。”
陆明舒浑身冰冷。忘记一切？忘记父亲，忘记陆沉舟，忘记这一路走来的生死与共？
“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青衣人道，“接受融合，成为完整的‘林婉’。那样你既保有陆明舒的记忆，也拥有林美人的记忆。你会是两个人，也是一个人。”
这简直是魔鬼的选择！要么失去自我，要么失去记忆！
“家主让我告诉你，不必现在就选。”青衣人继续道，“到了江南，见了家主，再决定不迟。现在……请继续上路吧。后面没有陷阱了，青衣社的人会为你们清除障碍。”
说完，他侧身让开道路，身影渐渐隐入黑暗，消失不见。
密道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撼了。
“陆姑娘……”陈老将军担忧地看着她。
陆明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继续走。”
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要走下去。因为停下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众人继续前行。果然如青衣人所言，再没遇到机关陷阱。密道一路向下，越来越深，空气越来越冷。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光亮——是出口！
冲出密道，外面是江南的夜色。星空璀璨，晚风温润，带着水乡特有的潮湿气息。远处，灯火点点，那是一座城镇。
林风辨认方向，喜道：“到了！这里是苏州府外！再走二十里，就是林家祖祠！”
从京城到苏州，竟只用了三个时辰！这条密道，果然神奇。
但陆明舒没有喜悦。她抬头望天，星辰的位置告诉她——现在已是子时。
离明日午时，只剩下六个时辰。
而她手腕上的倒计时印记，灼热得仿佛要烧穿皮肤。
两天，已经变成六个时辰。
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
【生存时间倒计时：0天06小时14分33秒……】
倒计时无声跳动。
而江南的夜色中，林家祖祠的轮廓在远方若隐若现。
最后的旅程，最后的抉择。
她，准备好了吗？
第五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