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外的风,似乎停了。
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在苏烈走出来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秦风身上,转移到了这位北凉的定海神针身上。
苏烈身上的玄铁重甲,在夕阳下反射着暗红色的光。
他没有看地上呻吟的锦衣卫,也没有看那个被拖向猪圈的赵公公。
他的眼睛,像两把出鞘的利剑,直直地钉在秦风的身上。
空气凝固了。
陷阵营的士兵们,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独眼龙脸上的狂热退去,换上了一抹凝重。
“秦风。”
苏烈开口了,声音不大,却传遍了整个校场。
“你把天,捅了个窟窿。”
秦风抬眼,与苏烈对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护在身后的柳如烟,往云娘那边又推了推。
“跟我进来。”
苏烈丢下四个字,转身掀开帘子,走进了帅帐。
秦风回头,看了一眼独眼龙。
“看好队伍,清点好东西,等我出来。”
“头儿,万一……”黑牛急了,上前一步。
“没有万一。”
秦风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跟进了帅帐。
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音。
帅帐内,只点了一盏油灯,光线昏暗。
苏烈背对着秦风,站在那副巨大的北凉堪舆图前。
“你知道你今天废了的是谁吗?”苏烈没有回头。
“一个阉人。”秦风的回答简单直接。
“他是宫里赵贵妃的本家,是皇帝跟前能说上话的红人。”苏烈的声音很沉,“你废了他,就是当着全天下的面,打了皇帝的脸。”
“所以呢?”秦风走到一旁,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将军是想把我绑了,送去京城,换一个北凉安稳?”
苏烈猛地转身,虎目圆瞪,一股半步宗师的威压轰然爆发。
帐内的烛火疯狂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秦风端着茶杯,手都没晃一下,【不动明王】的淡金色光晕在体表一闪而逝,将所有威压都挡在了身外。
“你以为我不敢?”苏烈咬着牙。
秦风喝了一口茶,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你当然敢。”他看着苏烈,“可你舍不得。”
他指了指帐外。
“外面那几车人头,是我给你挣的面子。”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这把刀,能帮你砍掉你想砍又不敢砍的人。”
“我今天把皇帝的脸打了,你明天才有借口跟京城哭穷要粮饷。”
秦风笑了。
“将军,这笔买卖,怎么算你都不亏。你现在要杀我,图什么?”
苏烈身上的威压,缓缓收敛了。
他死死地盯着秦风,过了很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
“你这个混小子……”
他走到主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揉着自己的眉心。
“你让我怎么跟京城交代?赵公公水土不服,自己练功走火入魔,废了武功?这种鬼话,三岁小孩都不信!”
“信不信,是他们的事。”秦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要将军你信了,北营三千兵马就信了。我们信了,京城那边,就得捏着鼻子认。”
苏烈苦笑起来。
“你啊,真是个天生的滚刀肉。”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这个北营,你不能待了。”
“哦?”秦风挑了挑眉。
“你今天把事情闹得太大,京城那边肯定会派人来查。我不杀你,他们也会想办法弄死你。”苏烈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后点在了一个偏远的位置。
“碎叶城,听说过吗?”
秦风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那地方在北凉关的西北角,已经快要脱离大乾的疆域,旁边标注着蛮族、西域诸国的符号,乱七八糟。
“三不管地带。”秦风说出了这地方的本质。
“没错。”苏烈点头,“那里是大乾、蛮族、还有西域几十个小国势力的交界处。商队、马匪、逃犯、杀手……什么人都有,混乱不堪。”
他抬起头,看着秦风,眼神变得锐利。
“那里,也是黑莲教的总坛所在。”
秦风端着茶杯的手,停住了。
“王千户背后那张网,根子就在碎叶城。我查了三年,也只敢在外围敲敲打打。”苏烈的声音压得很低,“赵公公这次来,名为监军,实则就是为了和碎叶城那边的人接头。”
“将军是想让我去把那张网撕开?”
“撕开?”苏烈自嘲地笑了笑,“我给你一个新的身份,北境游击将军,不入朝廷名册,只对我一人负责。我再给你一道手令,你可以自行招募兵马,军饷自筹。”
“说白了,就是让我当个没名分的土匪头子,去黑吃黑?”秦风一针见血。
“我只要结果。”苏烈站起身,走到秦风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碎叶城那潭水太深,我的人进不去。你这块石头,够硬,正好可以扔进去,看看能砸出多大的浪花。”
秦风沉默了。
去碎叶城,意味着脱离了北凉关这个漩涡,也意味着失去了苏烈这个靠山。
但同样,也意味着绝对的自由。
“我有什么好处?”秦风问道。
“整个碎叶城,你打下来的一切,都归你。”苏烈开出了价码,“我只要那张网背后的人,还有黑莲教的秘密。”
秦风看着苏烈,突然笑了。
“成交。”
他站起身,伸出了手。
“不过我也有三个条件。”
“说。”
“第一,我陷阵营的两百个兄弟,跟我走。今天缴获的所有战利品,都归我。”
“可以。”苏烈毫不犹豫。
“第二,我女人的安全,将军要保证。在我站稳脚跟之前,她会留在北凉关,有劳苏蛮姑娘照顾。”
苏烈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秦风一眼。
他以为秦风会把柳如烟带在身边。
“你放心,只要我苏烈还活着,北凉关就没人能动她一根头发。”
“第三。”秦风的眼神冷了下来,“我去了碎叶城,怎么做事,是我的规矩。将军不能插手,更不能在背后捅我刀子。”
“一言为定!”
苏烈伸出手,和秦风的手重重地握在了一起。
当秦风走出帅帐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陷阵营的士兵们正焦急地等在外面,看到秦风安然无恙地出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苏烈也走了出来。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宣布。
“钦差赵公公,因水土不服,长途劳顿,不幸于今日突发恶疾,需静养。本将军深感痛心!”
“另,北营代校尉秦风,于落鹰涧伏击蛮族商队有功,斩敌五百,缴获甚巨!今特擢升其为‘北境游击将军’,即刻整兵,前往碎叶城驻防!”
消息一出,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这是明升暗降,是发配。
陷阵营的士兵们个个脸色难看,黑牛当场就要发作。
秦风却抬手拦住了他,对着苏烈遥遥一抱拳。
“末将,领命!”
……
半个时辰后。
陷阵营两百人,牵着马,拉着十几辆装满物资的大车,在北营门口集合。
秦风将一本兽皮古籍和那枚墨玉戒指,连同那个冰冷的黑玉匣子,一同交给了前来送行的苏蛮。
“照顾好她。”秦风只说了四个字。
苏蛮红着眼圈,重重地点了点头。
秦风又走到柳如烟面前,她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
“乖,等我。等我在那边建好了房子,就回来接你。”秦风替她擦掉眼泪,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做完这一切,他翻身上马。
“出发!”
他没有回头,一夹马腹,当先冲入了夜色之中。
两百陷阵营,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汇入黑暗。
……
与此同时。
遥远的碎叶城,一座奢华的府邸深处。
一个戴着青铜鬼面的男人,正坐在池边,悠闲地喂着水里的锦鲤。
他的一只手上,同样戴着一枚雕刻着黑色莲花的墨玉戒指。
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
“主人,北凉关传来消息,赵公公……废了。”
“哦?”
鬼面男人丢出手里最后一撮鱼食,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了擦手。
“被谁废的?”
“一个叫秦风的北营校尉。苏烈已经把他发配到碎叶城来了。”
“秦风……”
鬼面男人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突然轻笑了起来。
“有意思。”
他站起身,看着池水中倒映的血色月亮,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既然苏烈送来了一把好刀,那我们……就不能让他失望啊。”
“传令下去,准备一份大礼。”
“欢迎我们的新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