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天还没亮。
卯时的更鼓刚敲过,卧牛巷三十八号的侧门就被敲响了。
“谁啊?”
小魏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见门口站着的秦庚,不由得愣了一下。
此时外头还黑着,寒风刺骨,秦庚却已经精神抖擞,身上甚至还带着赶路的热气。
“魏哥,早。”
秦庚也不废话,进了院子直奔马棚。
铡草、拌料、磕鸡蛋,动作麻利得不像是个新手。
那匹平日里傲气十足的枣红马,在秦庚手里竟也老实得很,任由他伺候。
喂完了马,秦庚又拿起扫帚清理马粪,打扫积雪,挑水劈柴。
等天光大亮,院子里的积雪已经被扫得干干净净,水缸里的水挑满了,柴火劈得整整齐齐码在檐下。
小魏站在廊下,看着额头微汗的秦庚,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秦兄弟,其实不用这么辛苦。”
小魏走过去,说道:“主家还没醒呢,这活儿慢慢干就是了,反正到晌午还有好几个时辰。”
秦庚正码放着柴火,闻言抬头笑了笑:“没事,魏哥。反正我也没别的地儿去,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拿了这差事,就得干好。”
说完,他又埋头干了起来,一丝不苟。
“……”
小魏没说话,只是看着秦庚那熟练的动作和勤快的背影,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那天在正堂,他是听得清楚的。
叶老爷让这小子先干几个月活,没工钱,只管饭。
这和他一样,也是个招长工的考验。
这秦庚既然有推荐信,那是知根知底的熟人。
而且看这身板,看这干活的利索劲儿,绝对是个能干的。
“这院子虽然不小,但也就是叶老爷一个人住。”
小魏心里盘算着:“一个长工就足够了。我也是别人介绍来的,三个月试期,这眼看就剩最后一个月了。”
“这小子要是留下了,那我岂不是就得卷铺盖走人?”
想到这儿,小魏的脸色变幻了几下。
这年头,找个主家仁义、管饭管住还不随意打骂的活计,太难了。
他自打来到这叶老爷家里做事,就没啥糟心事,叶老爷对他这下人极其宽松,平时府里也不来人,叶家也没田,不用往田里浇水挑水……
就只伺候大马,细犬,至于那苍鹰,叶老爷知道他伺候不好,都是自己打理,他只管喂食儿,在他看来这是个金不换的活。
小魏看着秦庚,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
原本他还想着这几天能稍微偷个懒,让这新来的多干点。
可现在看来……
“我也得动起来了。”
小魏没再多说什么,一言不发地拿起旁边的扫帚,开始清扫起那些其实已经被秦庚扫过一遍的边边角角。
甚至连那喂鸡的食盆,都被他拿去洗了一遍。
秦庚有些纳闷地看了一眼突然发愤图强的小魏,也没当回事,继续伺候着那匹枣红马刷毛。
他哪里知道,自己这还没拜师呢,就误打误撞被人当成了抢饭碗的劲敌。
干活干到晌午,日头正盛。
叶老爷这院子里没那么多规矩,吃饭也是在后厨旁的小厅里。
小魏轻车熟路地领着秦庚过去,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大盆菜,一盆猪肉炖粉条,油汪汪的;
另一盆则是实打实的红肉,色泽红亮,颤巍巍的。
“吃吧,那盆是你的,老爷嘱咐的。”
小魏也没多话,拿起馒头就开造,嘴里滋溜作响。
秦庚也不客气,那红肉极其劲道,味道偏甜口,稍微带一丁点肥,口感极佳。
一口肉下去,就着一口白面馒头,吃得那叫一个香。
只是一顿饭吃下来,秦庚心里却犯了嘀咕。
他平日里吃“卤煮乐”,一斤下肚,那是肚子里有了实物,撑得慌。
可那种饱,是沉甸甸的,像是肚子里装了石头。
但这顿饭不一样。
半斤多瘦肉下肚,肚子里没那种撑胀感,反倒是四肢百骸里像是生了火炉子。
一股股热流顺着胃袋往全身窜,原本上午干活有些发酸的腰腿,被这热流一冲,舒坦得只想哼哼。
那感觉,竟和喝了陆掌柜那杯“御前龙井”有几分相似。
“这肉,不对劲。”
秦庚暗自咂摸。
这不是市面上的肉。
这肉里藏着精气,是大补之物,在武行里,这叫“血食”,是山里的东西产的肉。
穷文富武,不光是药浴费钱,这平日里的吃食更是个无底洞。
若是没这等血食滋养,光练不补,身体迟早得练垮。
秦庚偷眼瞧了瞧旁边的小魏。
小魏吃得满嘴流油,却并未有奇特之感,想来他的那盆猪肉炖粉条,并无神异之处。
“看来这不是叶家的日常吃食,是特意给我准备的。”
秦庚心中了然。
就算成不了师徒,这份血食之情,他秦庚也得记在心上。
……
吃饱喝足,秦庚告辞离去。
回到南城窝棚区时,正是晌午。
今儿个倒是稀奇,徐金窝棚外头的空地上,乌压压聚了一群人。
秦庚打眼一扫,心里便有了数。
南城这一片,大大小小十几个窝棚的头子,基本上全到齐了。
窝棚头子,差不多就是徐春、马来福这般人物,是各自窝棚的领头羊。
这些在南城车夫里说得上话的老把式,此刻一个个愁眉苦脸,蹲在地上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间,气氛压抑得有些沉闷。
南城这地界穷。
住得起大杂院的车夫压根没有,大多都挤在这些窝棚里,得有两百多号人。
再加上那些连窝棚都住不起、随地找个墙根就能睡的散户,整个南城差不多有三百来号车夫。
这三百多号人,就是南城底层的车夫江湖。
“五哥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原本蹲在地上的众车夫纷纷起身,眼神热切地看向秦庚。
秦庚如今名声已成,即便穿着粗布衣裳,往那一站,太阳穴高肿,透着不好招惹的劲。
“五哥。”
“秦五哥。”
招呼声此起彼伏,透着一股子发自内心的尊敬。
这尊敬,是因为秦庚敢拍碎青石桌、拒了龙王会阴婚、还能在一拳打死陈三皮立住棍。
本事在身,谁都得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