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月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周医生是什么一意思。
随即顺着他的视线,才看见了蹲在地上,捡药片的男人。
一个消瘦的、留着长生辫的中年男人。
村子里留长生辫,做这副打扮的人不少,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她亲爹。
李根生。
“爹,好巧啊,你也来拿药啊。”李秋月满脸尴尬。
她十年不说一次谎,说一次就要遇上这种事儿。
李根生腾地一下站起来,“我来这里还不是因为你,二妮一家现在全都躺在床上!”
“早知道你会长成现在这样,我当初就该把你扔粪坑里淹死你个畜生!”李根生指着李秋月的鼻子骂。
李秋月攥着拳头,指甲掐在肉里,冷眼看了好一会儿,又突然笑了出来。
“爹,是不是时间隔得太久,你们真忘了我是个什么东西了?”李秋月笑意吟吟。
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爹,是忘了房子怎么烧的,还是脖子不怕刀了?”
她的父母只有两个女儿。
他们对李二妮尽心尽力,竭力托举。
李根生五十岁的人了,现在早出晚归,还是为了挣钱贴补李二妮。
但对于比李二妮大一岁的她,他们不给她吃饭,让她穿妹妹剩下的破衣服。
不到十一岁,他们就让她寒冬腊月去河边给人洗衣服赚钱怪供养家里。
有人可怜她,给了她一个看仓库的活。
她爹娘找上门,不仅骂人家多管闲事,还把这份“工作”让给了李二妮。
从此再也没人敢可怜她。
那时候,有人告诉她,等她嫁了人,有了男人撑腰就好了。
她后面也确实和村上的一个知青互生了好感,约定了上门提亲。
偏偏那个时候,她捡到了受伤的男人。
为了救男人的命,她被逼着背上五十块的债,赶出了家门。
被撵走的第二天,父母就给那个知青和李二妮风风光光地办了婚礼。
她这才知道,李二妮也喜欢上了知青。
他们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五十块。
再后来,她又捡到了昭昭。
她当时还了五十块钱,和李家断绝了关系,只想好好过日子。
刘金花看捞不到钱,就打起了昭昭的主意,把昭昭给卖了出去。
那天,她没有着急要孩子,而是一把火烧了李家的房子。
又拿着刀,追着刘金花跑了整个村子。
至此,李家再也没人敢来招惹她。
李秋月也从那时才知道,原来只有把人都打怕了,才不会被欺负。
这也是她这次为什么敢找上门报复,还敢要钱不怕被报复。
因为,他们怕死。
她不怕。
久远的恐惧再次被唤醒,李根生黑红的皮肤倏地变得惨白。
以前李秋月烧了房子,她就拿着他们“卖孩子”的证据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现在李秋月有了一个当兵的老公,那警察治完他们罪,会不会真的抓李秋月还不一定呢!
想着,李根生的语气软和了下来:“秋月,我是觉得,我们都是一家人,家和万事兴。”
说着还看了周医生好几眼,想让周医生帮忙说说话。
周医生叹息一声,摸了摸胡子,似乎是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
等不到周医生说话,李秋月倒是先开了口:“爹这么和气,帮小女儿买药,应该能一视同仁,也帮大女儿买药吧?”
骂完她,还想当好人?
做梦!
“你掉钱眼里了!”一提到钱,李根生又来劲儿了。
“你要是不给我掏钱,我现在就出去说你偏心眼,虐待我!”李秋月撸起袖子,故意看着外面,放大声音。
好巧不巧,外面窗户上还真有一个人影。
大概是听见里面的纠纷,不好进来。
李秋月笑了,“我倒是要看看,你名声臭了,别人不敢让你给盖房子,打顶队还要不要你!”
李根生也看到了这个人影。
现在周边光是“打顶队”就好几家,竞争激烈,如果他真影响了打顶队的生意,那肯定是干不成了。
而且,李秋月每天挣钱,平时抠搜,她又没后代。
最后还不都是要留给光宗的!
他犹豫半天,最后还是捏着鼻子,不情愿地说道:“你买什么药?”
“我只给二妮花了三块二,最多也只能给你拿三块二。”他又补充了一句。
“要最好的,没有副作用的止疼药。”李秋月这句是对孙医生说的。
孙医生呵呵一笑,“最好的止疼药可是要三十块哦。”
三十块!
李秋月瞪大眼睛,她一碗馄饨卖两毛,三十块就是一百五十碗!
但想到那血红的绷带,秦淮粗重的呼吸,还有他义无反顾挡在她身后,问她有没有事……
算了,就当还他人情了!
“行!”她眼睛一闭,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
李根生急了,“畜……冤种,怎么就要这么贵的止疼药了?”
要知道,现在李秋月多花一分,以后留给光宗的就少一分。
“我给我爹买什么药,关你什么事儿?”李秋月睨他一眼,以为他是在心疼那三块二。
李根生咬牙切齿,“你爹我在这儿站着呢!”
“咋的,许你拿我的钱贴补给小女儿,不许我拿你的钱给我小爹买药?”李秋月翻个白眼。
也不管他在一旁叽叽歪歪,就等着孙医生给她包中药。
听医生给她说了怎么喝,喝多少,这才抿着唇,掏了二十六块八。
不顾李根生的叫嚣,拿着药就往外走。
一出门,就看见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单手抱着一个孩子站在门口。
小孩儿穿着新衣服,和他爹都戴着同样的蓝色毛线帽。
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但从她看到他的影子到现在,时间可不短了。
这当爹的就是不靠谱。
秦淮要是敢带昭昭在外面受冻这么久,她非得让秦淮知道明天的太阳为什么这样红!
她收回视线,抬腿就走。
那小孩儿却焦急地喊了一声,“妈妈!”
是昭昭的声音。
李秋月身子僵了一瞬,顿时就红了脸。
气红的!
此时李根生也从药铺子走了出来。
看见她的异样,一时摸不着头脑。
又看向了秦淮,这不凡的相貌,笔直的身姿,瞬间让他意识到这个人就是秦淮。
李根生的第一反应是——秦淮这身子看着不像是不能生的。
要是李秋月和秦淮成了,那李秋月不就有后了?
那他今天的三块二不也白掏了!
如此想着,他沉下了脸。
摆出了一副威严的大家长样子,走到了秦淮身边。